第二十四章 禁门红灯立俏娥
昭漪觉得如梦似幻,任凭这三个宫女为自己打扮。在蕊珠宫中站起来时,穿一件白素粉花软缎霓红广袖衫,象牙蚕丝绞成的腰带,头上插着七巧玲珑簪。眉若青黛,耳朵上蝴蝶扣环,在灯下一闪一闪,宛如两剪清眸般。手里极素然地挎着一条冰绡白纱绫,走出宫去,真是秀香扑面,那种仪态万千的模样,连黑沉的夜,似乎都被她染得灿烂起来。
但见蕊珠宫月色如玉盘一样莹洁美妙,月下花影山水朦胧可爱。芙蓉花团团如明月,精致的酴醾卧在花架上,白色的花朵散发出阵阵清香,真是幽情无限。
几个宫女便由如檀带头领着,挑着几盏粉红色的纱灯,直往吕后的椒房殿而来。
昭潴边走边想:这番奇遇真如历云幻海。我今既然大难不死,逃出一条命,许是上苍的辟佑,保我寻机复仇。短短几日来,我娘与以春姑姑均死于勾心斗角的后宫,最最可悲的是,无辜可怜的莺红为救我,竟付出一条如花的性命!这笔帐,我都记着。为了她们,我也要苟活于世,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愈加心志坚定。不觉来到椒房殿外,看那夜海中的华丽建筑,恰似飞凤一般,傲立于世。昭漪心想:戚妃的漪兰殿已经豪华到那般极致的境地,但不知皇后的椒房又能到什么程度。这皇后娘娘虽然面色温和,但是也包不准会和戚妃一样的货色。我须要万分小心谨慎。虽寻机复仇,但后宫的斗争如此繁复杂乱,我且不可再去染上半分。
门口早有人迎着,殿门敞开,一群人簇拥着昭漪走进去,
昭漪放眼去望,第一眼看时,便已无比震惊。只见这椒房殿天清如水,风淡露浓,有奇草花树的疏影静静摇曳于月下。东厢刺眼处却有一扇暗深玲珑的月洞门。门内一株巨大的花树,月光下杏花如雪,枝头却挑着盏晶莹秀丽的红绡灯。
灯下锦衣华服,长发飘飘,静静伫着一位漂亮的少女。少女微侧着俏脸,一双媚眼静静遥望头上月痕凉如水。枝上又似乎栖着令她心仪的露鸟,如此令她默然安静,忽然扑鹿的声响,那夜鸟空飞,溅起一树的花雨,纷纷向女子身上无声扑落而下。女子仍浑然不动。
昭漪受了一惊,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时便从大殿内走出一位端正安静的女官来。穿戴也比他人不同,见了昭漪非常客气地俯身拜道:“昭公主,微臣沈凤仪在此恭候多时。娘娘也一再问起,请公主进殿。”
这沈凤仪是吕后身边第一等的心腹女侍官,说话举止甚为周密亲和。昭漪大为安定,又极为惶恐,赶紧上前搀道:“不必如此。姑姑,真是吓死奴婢了。”
“公主如今是金玉之体,再莫要谦卑以称。来,微臣领公主进殿去见娘娘。”
于是便领昭漪进去。昭漪举目打量,只见椒房殿金光璀灿,辉煌夺目。又进了几层,雕花隔断,纱幔重重,香雾朦胧,银烛明艳,从漏壶的铜龙传来清脆的寂寞滴漏声。又见冷冷的几扇画屏,檀香木巨顶凤榻上,和衣半身躺着一位半老的妇人,正自淡淡地向着昭漪轻然举目。
昭漪扑拜,切语道:“奴婢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
吕后道:“以后你只管唤我母后,也更不许以奴婢自称。”
昭漪道:“奴婢不敢。”
“叫几回慢慢就好了。”吕后仍然温和笑道:“我大汉国的公主,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奴婢……”
“改了吧。”
吕后依然在笑。
“是。”昭漪怯怯地仍道:‘奴婢,奴婢……”
“你怕什么,来。”吕后唤她道。
昭漪站起来,走近到身边去。吕后道:“你且替我捶捶腿,身子好酸。”
“是。”昭漪遵道。想跪下身去,然而吕后又道:“坐在我身边吧。”昭漪答应一声,于是便半坐在凤榻上了。
“儿子固然好,但是也未必有女儿贴心。我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我的福气。你这样温柔敦厚的性格,我的鲁元不及你一半。天天你只需过来一个时辰为我捶腿,我这母后也就当得很心满意足了。”
“奴婢会每时每刻记得来为娘娘捶腿。”昭漪真情流露,一边轻启双臂,为吕后轻轻捶摩。吕后长叹了一声,微闭了双眸,任由昭漪侍奉,尽情享受这温馨的母女一刻。许久,吕后便命凤仪等人都退去了,似乎很有些困意。又过了些时候,突然闭眼轻声道:“昭漪,赐予你指环的故人是谁,你一直都在寻找她?”
“她只是奴婢小时所遇的一个可怜人。那时候,她快死了。奴婢非常同情她。奴婢那时年龄尚小,却以花为命。奴婢还竟然天真地以为,奴婢日夜祈祷,奴婢的花或许能救她脱离苦海。于是奴婢以花相赠,她就送了这个指环给奴婢。后来就再没了任何消息。奴婢日后也曾想过要与她重逢,可是,一直都无缘相见。奴婢想,可能……可能她已不在人世。但是奴婢却一直幻想,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这戒指是红色的榴花,她也是爱花的人。我和那可怜的夫人也许会在满天的榴花丛中相遇,那时候,奴婢一定会拿着她的指环对她说:奴婢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吕雉闭着眼着,听这赤诚纯洁的花语透过清澈的心房向她一声声传递,眼角边早已清泪流溢。昭漪此时忽然停住道:“娘娘,有一只飞蛾落在烛火里,容奴婢斗胆将它救下。娘娘稍待。”
吕后睁眼时,昭漪已拔下头上的玲珑簪,轻轻将火中的飞蛾剔出。被救下的飞蛾展翅抖身,飞颤而去,在空中荡起一股轻细的微烟。灯影中,焰火扑扑地映着,昭漪的脸忽显得明艳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