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莫以今时宠,忘却旧时怜
秦柔道:“只要雅公主喜欢.妾明天便可以叫人移植些名贵的花草过來.陛下前些天也问过你这里的情况.”
息雅听得项重华的名字.眉眼间一阵恍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再好的花也逃不了铅华落尽的命运.何须徒劳伤神.况且息雅是亡国祸水.也担不起这份宠爱.”
秦柔不由有些尴尬.只得转移开话題道:“忆奴这孩子真是聪明.骑射剑法一教就会.宫里人沒有不喜欢他的.就连臣子家的孩子们也都把他当榜样.天天围着他转.”
息雅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暖意.道:“忆奴他沒有给王后惹麻烦吧.”
秦柔道:“怎么会.陛下非常疼爱他.小家伙壮实得不得了.比起同龄孩子來高了一头.特别喜欢打架.弄得思儿也天天跟着他舞刀弄剑的.刺绣女工一样不学.不过这小家伙却是很听儿思的话.”
秦柔想起这一对小儿女.顿时忘了先前的窘迫.眉开眼笑.接着道:“前些天.两个小家伙居然在田猎的时候偷偷剪掉了魏起将军的爱马的马鬃.害得魏起将军给人笑了一路.陛下要教训思儿.忆奴却挺身而出.要自己担下所有的处罚.逗得众人笑成了一团.陛下笑得最起劲.硬说是这小子像足了他小时候.调皮捣蛋但不误怜香惜玉.”
秦柔一下子闭住嘴.刘桓珩天天跟项重华在一起.众人几乎都把他当成了项重华的儿子.可是他毕竟是祁王的儿子.是被息雅亲手害死的祁王的太子.
息雅眼中顿时闪过复杂的神彩.但又很快恢复平静.一言不发.
秦柔深吸一口气.紧紧地盯住息雅的双眼.试探道:
“他等了你、盼了你那么多年.更为你力挫强国.扫平天下.你难道连见都不见他吗.”
秦柔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毫不犹豫道:“我只是凭了兄长的功劳和多年的陪伴虚占后位.在他心里.你才是唯一的妻子.当年在祁宫.我便已经许诺将他还给你.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息雅仰头看着她.淡漠的表情融化开來.旋即变得有些凄楚.她摇头道:“今日的雍王已经不是昔日的重华.他想要的早已不是息雅.而是征服占有和夙愿得偿的满足.强大的男人都喜欢相互争抢倾轧.越是抢得艰难的战利品越是稀罕爱惜.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只是因为想和他相守.而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可能因为虚荣.可能是因为感激.可能是因为怀念.更可能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息雅忽然笑了起來.顿时荣耀春华.道:“你说究竟是男人笨一些.还是女人笨一些.”
她掉转身子.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花.道:“能笑傲群雄的男人有几个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红颜祸水又有几个不是替罪的小卒.故事的装点.倾城倾国的只是权倾天下的势力和尊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两人并肩而立.一时无语.
过來许久.秦柔才低声道:“但你们.毕竟是青梅竹马多年的情侣.他纵然不会爱你胜过江山.却是对你真心怜爱.你这些年对他又何曾忘情.你们历经了这么多的周折.不在一起不遗憾吗.”
息雅淡淡一笑.道:“如此贤后却不知爱惜.项重华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不等秦柔挽留便转身分开垂柳.走向石桥.道:“忆奴是亡国太子.和思公主过于亲密只会招來非议.甚至会因此身陷危险之中.王后若是有心怜惜我们.请务必不要让他和思公主在一起.”
秦柔追上两步.高声喊道:“你难道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吗.”
息雅沒有回头.似不经意地浅浅吟诵道:“莫以今时宠.忘却旧时怜.欲知心断绝.看去膝上弦.”
她缓缓走过满园飞花红雨.泪水也如桃花般一滴滴落了下來.
秦柔说得不错.她并沒有忘却项重华.也沒有断绝对他的爱恋.但她的心中.再也不只有他一个人.不知不觉.对刘羲纬的思念已经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他对她卑微而纵容的爱.他偏执却专一的情.则让这份思念夹杂着愧疚生长为参天大树.几乎堵死了她心中所有的阳光.他固然害死了她的家人和密友.但也已经用他的生命和江山赎了罪.而她.始终是亏欠他的.她无以回报这份无法挽回的感情.只能强迫自己放弃另一份唾手可得的幸福作为惩罚.
曾经.她和项重华因为强权而无法团聚.如今项重华已经有了最大的权力.她却因为内心的枷锁.依旧不能与他相守.
如何有所思.而无相见时.
也许这一世.她都无法和他相见了.
息雅黯然回到寝室.正准备推门进入.忽感背后一阵灼热.仿佛有人在死死盯着自己.
她出于本能地一回头.却督见了一个浑身黑衣的女子.她不由浑身一震.后退了几步.
桃源小筑本來就绝少外人.即使有宫人來打扫.穿着的也是普通的宫装.绝不会着黑衣.但即使如此.息雅也不应如此吃惊.毕竟她早已看破生死.就算眼前真的來了刺客.她也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将自己杀死.
可这个女人却是最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她竟然是祁宫被攻破之日便自刎于太后宫里的曹姬.
‘曹姬’冲息雅一笑.神情一如昔日般妩媚而恭顺.随即转身就走.
息雅毫不犹豫地提起曳地长裙.跟着她便追了出去.直至跨出桃源小筑也不自知.
‘曹姬’步履轻盈如同踏风.头也未回却仿佛对息雅的步伐了然于胸.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时值正午.烈日高照.身穿轻纱的息雅已经气喘吁吁、粉汗涔涔.而她雪白的脸上却一丝红晕也不见.神色呼吸也依旧顺畅均匀.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已经远离桃源小筑.转到一处颇为偏僻的所在.
息雅激动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來.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冲动和危险.以‘曹姬’的功力.恐怕息雅连呼救都來不及.脖子就已被扭断.但此时息雅只迫切地想知道她是不是曹姬.而曹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转眼间.‘曹姬’已经经过一个小桥.隐进飞鸿阁西侧的树丛里.
息雅紧追其后.几乎在她前脚刚落地的一瞬间.后脚便踏入了留春园.
留春园地处偏僻.环目四顾.只有绕着绿水的长廊和掩映在树木花丛里的假山.半丝人影也看不见.
烦躁的知了拖长了腔调.一声一声的鸣叫让息雅的心跳一阵紧过一阵.
远处忽地“扑通”一声闷响.息雅立即拔出匕首横在胸前.后退几步紧贴在背后的梧桐上.见只是假山上的小石子掉进河里才神色稍解.
她定定神.身子刚想离开树身寸许.耳边却忽的一凉.侧脸一看.脊柱凉意顿起.
就在离她身侧不足寸许的树身上.竟然钉进了一朵颤抖的芍药.
清凌凌的笑声骤然从上方响起.息雅愕然抬头.又听“嗖“的一声.手腕麻疼一点.手里的匕首“叮当”落在了脚下.
一个黑衣的女子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左手随意地搭着屈起的左膝.右手则放在自然垂落树梢的结实的右腿边.挼着一朵重瓣绒绒的芍药.
她面部线条妩媚中透着刚硬.鼻若悬胆、山根高耸.突出的颧骨上一双深邃而细长的媚眼寒如星光.妩媚和硬朗极为矛盾又协和地杂糅在一起.于冰冷刺骨的盈盈笑意中.迸发着一种别样的妖冶与诱惑.
这本是一张美绝人寰的脸.却横横竖竖地划满了刀痕.
息雅胃里一阵抽搐.几欲呕吐.
黑衣女子嘴角轻轻一挑.手腕一转.芍药旋转着落向息雅.紧抿的重重花瓣在空中旋转打开.又次第脱落.
息雅看着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中无声落在脚边的光秃秃的花萼.不禁一阵颤栗.身子紧紧地贴在树干上.抬起头时.黑衣女子已经鬼魅般到了她的跟前.
息雅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进入祁宫后更是步步为营.不惧生死.但此时.一股异常的压迫与恐惧却紧紧攥住了她的心.
息雅只感到喉咙发紧.干涩难耐.想要高声喊叫.却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黑衣女人满眼的笑意像一只猎食的猫.一只吐信的毒蛇.不动声色间.便散发出令死士亦毛骨悚人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对于男人來说.她就像一杯最美丽也最危险的毒药.有多危险就有多诱人.但对女人來说.她却是一条蛇.纹路越美就越可怕.
息雅当然是女人.一个怕蛇的女人.
息雅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和排斥.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发现她也正在观察自己.不禁又是一身冷汗.
黑衣女子先开了口.道:“久闻大名了.息雅公主.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