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毒辣狠绝
项重华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我沒杀死你的父亲.”
刘桓珩迷茫的眼睛立刻重新燃起怒火.吼道:“你说谎.”
项重华叹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淡淡道:“刘羲纬是自尽而死的.”
刘桓珩眼中的火焰再度熄灭.但旋即重新燃起.他倒退两步.捡起地上的剑.指着项重华的脖子.剑尖却在微微颤抖.道:“你.撒谎.我.杀了你.”
项重华深深地看着他沒有杀气只有愤怒的眼睛.知道他已经不会下杀手.
他用手背把剑推开.从容地站了起來.道:“好了孩子.该结束了.”
他伸手去抱刘桓珩.眼里无限溺爱.
刘桓珩大吼一声.挥剑乱砍.项重华手背一疼.赫然被划出一道三寸的血口子.
他微微一笑.依然上前.刚抬脚.就觉得头脑一懵.软软地跪了下來.
刘桓珩虎躯一震.脸色变得煞白.和项重华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地看着那柄剑.
剑身纤细.却周身隐隐透着绿森森的光.即使迎着枯黄燥热的阳光.仍让人心寒胆裂.
是若邪的剑.
若邪的武器从來都不会无毒的.何况她一开始.就想要置项重华于死地.
刘桓珩像甩掉毒蛇一般把剑丢开.回头一边狂奔一边大喊道:“传御医.快传军医.”
一众大军持枪荷剑.面面相觑.
刘桓珩何时让军医跟來的.
项重华支撑着站起身体.嘴角不断涌出污血.心脏像被挖空了的一样痛.他知道若邪用的是什么毒了.
绝情负心散.一炷香内就可以索命的.几乎无药可救的杀人利器.
项重华看着刘桓珩渐行渐近的身影.心里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悲.只因为这无心的一剑.他终究也不能和他相认了.
父子相认对于自己來说是老怀大慰的欢欣.但对无意间亲手弑父的刘桓珩來说.则是一辈子也无法卸下的悔恨与罪孽.他怎么舍得用儿子一生的愧疚换取自己短暂的欢喜.
项重华支撑不住.重重倒地.但仍用胳膊肘和膝盖艰难地移动着身体.伸长了颤抖的手指去够那把被刘桓珩甩到一旁的剑.
不过几步的距离.他便已经大汗淋漓.胸口的剧痛不断加剧.肆意蔓延.宣泄着痴心女对负心人挖心刮肚的怨怒.
渐渐地.疼痛减缓了.换成了一种酸酸的麻木.如同心灰意冷后对往昔恋人的回忆.
轰轰烈烈的痛与伤皆化成了眷眷的辛酸.逝者已矣.只余下空空的胸膛和一点疤痕.情之殆尽.命亦将休.
项重华轻飘飘地站起.朝着刘桓珩的身影大喊一声.刘桓珩闻声回转.看见项重华满面红光地持剑而立.以为项重华并无大碍.脸上绽出一个轻松而纯真的笑容.
项重华微笑着回应他的喜悦.右手举起细剑横在脖间.手腕一旋.鲜血喷薄而出.像漫天的朝霞.
刘桓珩一愣.立即发了疯一般地往回跑.双膝跪地地把项重华抱在怀里.伸手去点穴位止血.
项重华拨开他的手.气若游丝.道:
“小子.火候还不行啊.最终也沒杀死我.”
刘桓珩泪如泉涌.心里明白项重华为了不想让自己内疚.所以才在毒发身亡前自刎.
项重华笑着掐了一下他的脸蛋.仿佛眼前之人不是野心勃勃的篡位者.仍是那个天天缠着他打猎骑马的小小少年.
他慈爱地问道:“告诉我.你造反真的只是想报仇吗.”
刘桓珩一愣.泪水更加汹涌.
这么多年來.项重华还是这样懂他知他.但这个亦师亦父的人却要永远离开他了.
而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项重华笑道:“不用内疚也不用悔恨.大丈夫追求权力.睥睨天下本是常事.何必拘于小节.我也做过这样的事情.纵然伤心.但落子不言悔.”
项重华唇青面白地将自己脖子上的另一块玉珩摘下.为刘桓珩戴上.道:“你拿着这块玉珩和你的玉珩去找秦非.他自会帮你料理江山.我所有的臣子也一定会效忠于你.绝对不要伤害他们.否则.这个江山必定不是你的.”
刘桓珩用力点点头.内心相信.这个男人是绝不会骗他的.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眼神充满感情却隐隐有些忸怩.低声道:
“重华叔叔.我.可以叫你一声父亲吗.”
项重华微笑地点点头.内心的喜悦汹涌澎湃.
“父亲.”
刘桓珩把头埋在项重华的怀里.一如小时候.
祁王刘羲纬的印象早就淡如天边的一抹云霞.这些年來他只知道第一次把他抱上马的是项重华.第一次教他拉弓射箭的是项重华.一面和先生训他调皮捣蛋.一面又悄悄带他出宫兜风的是项重华.俯身悉心教他兵法的是项重华.佯装被他击倒哄他开心的依然是项重华.但这次.他不会再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土冲他挤眼睛了.
为什么.是为了仇恨.还是为了权力.
项重华接着道:“忆奴.帮我好好照顾你的其他叔叔伯伯.还有思儿.我死后.请你将我火化.骨灰一份与你秦柔伯母葬在一起.一份则葬在你母亲的坟旁边.我不奢求和她合葬.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还有虞夫人.请你为她在王陵立一个衣冠冢.将我的衣袍与她合葬.”
项重华拥着刘桓珩.温柔地拍拍他的头.道:
“能再叫我几声父亲吗.”
刘桓珩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不断唤着“父亲”.直到他的手重重垂下.
刘桓珩将项重华的尸体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向严阵以待的大军.泪水一滴滴落在黄土上.却溅不起丝毫涟漪.狂风吹过.将一切抹杀得不留痕迹.
秦非对着夕阳.兀自弹着一曲高山流水.琴音自在流畅.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秋日惨淡的夕阳透过窗棱.在他雪白的深衣上洒下星星点点的花纹.余晖中的灰尘纷纷扬扬.乍起还落.如同漂浮不定的心情.
音调骤然拔高.他左手一个吟弦.绷紧的弦却铿然一声断裂两截.手指沁出点点血珠.
秦非只觉心中忽然烦躁难耐.“哗啦”一声推开窗户.浓色的残阳倾进黑暗的屋子.于一方浓红中落下孤寂颀长的影.几只大雁飞过布满艳霞的暗红天空.悲凉的哀鸣.仿佛充斥了天地.
小屋外隐隐传來重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在迟疑.秦非不理流血的手指.背手看着天际.目光却延伸向杳渺无极之处.
门“咿呀”一声开了.刘桓珩穿着麻布白衣从门外走进.平时形影不离的佩剑也不见了踪影.身后跟着的侍卫也是一色的白衣.未带武器.
刘桓珩将侍卫屏退.将门关上.独对秦非.道:“陛下遗言把他尸体焚化.此举在雍都难以实行.所以便在行宫遵嘱执行了.”
秦非干笑一声.若要把尸体运回雍宫装殓.项重华真实的死因岂不是昭然若揭.毁尸灭迹.果然是干净利落.这天下.终归是刘桓珩的了.
刘桓珩叹了口气.自身上取出一对玉珩递给秦非.看着他的眼.道:
“重华叔叔叫我把这个给您看.”
秦非这才扭过身子.目光一触玉珩.心里一片敞亮.却又沉下.
原來刘桓珩的阴谋根本沒有逃出项重华的算计.只不过项重华并未唤來自己早已经布下的伏兵.
秦非不禁苦笑.不知应该为项重华偿了多年的遗憾而欢笑.还是应该为他死在亲生儿子的手里而哭泣.
项重华应该会很开心吧.他终于和最魂牵梦绕的息雅有了自己的子嗣.
最最可怜的其实是秦非自己.他明明可以调动人手杀死刘桓珩.却只能力排众难.辅佐杀死毕生最爱密友的仇人登上王位.只因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息雅冷冷的绝色笑颜浮上脑海.秦非这一刻终于理清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先把让人断子绝孙的毒药加入了送给项重华的点心里.让项重华无其他子嗣可以继承江山.然后令他唯一的骨血将他亲手杀死.让他亲如兄弟的朋友忍受着仇恨与不忍的矛盾煎熬.去辅佐杀死他的仇人.
她的每一步算计无不是毒辣狠绝.
秦非不由暗叹:息雅啊息雅.你不愧是项重华和刘羲纬争了十几年的女人.如果你身为男儿.哪里轮得到其他人为江山苦苦相争.
秦非长叹一声.手指像逐次合拢的花瓣.将玉珩握在手心里.微微颤抖.
刘桓珩紧紧盯着他的脸.复杂的神情里隐隐透着杀机.蠢蠢欲动.
秦非将玉珩收进衣袖.一揖到地.道:“草民秦非叩见诸君.”
刘桓珩的嘴边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恭敬地弯下腰.双手将他搀扶起.道:“丞相免礼.”
秦非却依然伏在地上.扬声道:“微臣该死.”
刘桓珩浓秀的剑眉一扬.双目炯炯发亮.朗声笑着道:“丞相赤血丹心.忠诚可鉴.罪从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