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多必失

言多必失

皇甫熙像是听不懂小夏氏话中不满似的,笑嘻嘻的扬起白嫩小脸,他向小夏氏房里的婢子招手,将手中捧着的锦盒塞进她们怀里,自己提起衣摆,有些费力的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小夏氏面前。

“太太日安。”皇甫熙似模似样的拱手为礼,选的称呼透着些疏远的味道。

小夏氏看着他这番举动,眼中却透出些许疑惑。

——入门当天忙忙乱乱的,她一个新妇虽然知道前面两位太太留下五个孩子,可也不能蒙着盖头就先去认人,结果到晚上丈夫刚掀了盖头,这位被安平侯重点提过的小少爷的乳母就跑了过来,开口边说“因为姥爷娶妻,所以少爷没用上一口热饭,现在肚子疼”的话,直接把心疼儿子的皇甫斌引走了,整夜都没回来。

小夏氏心中虽然恼怒,却也明白夫家在第二任夫人过世后,内宅全靠着年事已高的婆母主持,婆母六十多岁的人了,难免精力不济,皇甫家亲朋故旧众多,办一场婚事有的是需要操心的地方,婆母对孩子有所疏漏也是寻常。

气过之后,她就把这件事儿放下了。

想起自己嫁过来的职责,第二日叩拜婆母的时候,小夏氏借着新婚夜下人怠慢嫡子的事情作伐子,顺势从婆母陈氏手中接掌了理家的权利,想看看前面四个姐儿的教育到底被耽误到什么程度竟让自己父亲强压着自己嫁过来。

安平侯府规矩森严,庶女都被嫡母抚养长大,小夏氏自然是一把理家的好手。

她知道皇甫宅中的仆从组成复杂,有累世家仆、有自己嫡姐带来的陪嫁、有先夫人周氏带来的陪嫁,还有婆婆后买的人,其中关系混乱自不必说,定有觉得自己年轻好糊弄打算挖坑给自己跳的下贱人。

因此,小夏氏拿到账册和名册后,立刻带着陪嫁查账、认人,想把这些溜奸耍滑的仆妇都清理出门,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可小夏氏千算万算还是阴沟里翻船了,她没想到短短两盏茶的时间就惹出一场大祸,险些让府中唯一的男孩落水身亡!

出了这等大事儿,饶是小夏氏自认没坏心,也吓出一脑袋冷汗。

果不其然,即使给她惹了大麻烦的皇甫熙并无大碍,她与丈夫皇甫斌之间还没来得及建立起来的感情与信赖也彻底崩塌,关系再没有进一步的可能了。

小夏氏再厌恶家族对自己命运的安排,也已经低头加入皇甫氏的大门,亲娘和弟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时时刻刻提醒着小夏氏做个贤惠的继母。

她本想着好好照顾姐姐留下的四个姐儿,为她们安排门当户对的婚事,再拢住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好日后有靠,至于被丈夫当成心头肉的继子,面上按规矩来不出错便行了。

没想到她什么坏心都没有呢,全府上下已经没人不知道她“生性嫉妒,心机深沉”了!

丈夫动身去燕地,从头到尾没知会她一声,小夏氏便明白皇甫斌要晾着自己一辈子,彻底断了自己生孩子的指望,强逼着她专心对继子好,日后等着“儿子”供养。

——反正不是亲妈,日后继子如何对待自己,全看她现在的本事。

小夏氏加入皇甫家本就处境艰难,如今连生个孩子的指望都没了,再看一脸天真的皇甫熙如何不难受?

若不是皇甫熙年龄实在太小,他身边那两个乳娘也都是没脑子的人,不具备为这孩子谋划阴谋诡计的能力,她简直要以为皇甫熙被人挑唆着故意陷害自己的了!

可依着眼前的情况,皇甫熙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他只要乖乖跟着父亲前往燕地,就能彻底隔绝自己在府中的根基,为何要在临行前特意跑过来惹自己心烦呢?

这个“儿子”再惹她心烦,小夏氏也不会在人前授人以柄,皮笑肉不笑的伸手一指:“给少爷加个垫子。”

婢子立刻低眉顺眼的上前在小夏氏对面铺了个厚厚的垫子,皇甫熙霎时眯着眼睛露出讨喜的笑容,把垫子往小夏氏身边推了推才坐下,他开门见山的说:“熙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想将病气过给太太,便没来上房请安。这是熙的一点心意——我第一次挑选礼物,若是太太不喜欢,也别嫌弃我没眼光。”

话一说完,皇甫熙立刻起身凑到捧着锦盒的婢子身边,踮起脚尖把锦盒从她怀里取回来,抱到小夏氏面前一放,当着她的面就直接把盒子拆开了!

一汪淡青色的瓷碟里盛着桃花瓣尖最娇嫩的柔嫩粉色胭脂,粉色落在青色里,显得青色越清,粉色越娇艳。

这样漂亮的颜色令小夏氏眼前一亮,不由得凑近了仔细瞧,但刚一靠近,若隐若现的桃花香气已然萦绕在鼻尖,小夏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想把如同置身桃林的味道拓印在胸腔里。

她忍不住伸手挑了点胭脂在指尖细细研开,均匀滋润的粉色像是从皮肤里透出来似的明媚鲜妍得让小夏氏爱不释手,她惊讶的睁大了一双美目看向皇甫熙:“你这是从哪寻来的?”

跟我说话就是有门了!

皇甫熙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心想幸亏自己到这时代之前为了讨妹妹欢心,陪着她学了很多自制古法化妆品,不然还找不到一条迅速和小夏氏拉近距离的礼物。

“我好奇问过大姐姐怎么像祖母一样用胭脂,大姐姐嫌胭脂颜色太艳,衬得她老气,反而不如本来模样美了。”皇甫熙说着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垂下头,连声音都轻了许多,“我想太太也年纪轻轻的,可能喜欢更清爽些的颜色。阿娘的陪嫁里正巧有间胭脂铺子,便让工匠们研究新色——本来打算太太过门第二天送给太太的,没想到现在拿来赔礼用了。”

小夏氏原本只是吃惊于皇甫熙送来的胭脂颜色鲜亮、气味馥郁、质地细滑,等到面前小小一团的孩子红着脸把胭脂的来历说完,她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打皇甫熙落水到今日将将一个月,要是胭脂这么容易研究出新色,胭脂水粉铺里早就装满了新色,哪能让他一个孩子买的工匠弄出来?!

皇甫熙应该没说谎,得到自己快过门的消息就开始准备这份礼物了。

回想起这几日去上房给婆母请安的时候,皇甫老太太字字句句都是孙子乖巧贴心的赞美之言,小夏氏忍不住想:那日皇甫熙夜间腹痛难忍,会不会是忍耐了许久才被乳母发现,所以才被惊慌失措的乳母冲进自己房中搅了局?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跟个孩子置气,故意对他不闻不问,小夏氏捏着自己均开胭脂的手腕,心中愧疚。

小夏氏有些局促的看向始终低着头的男孩,赶忙给自己乳母一个眼神,让她去柜子里把自己早就准备好却压下没送的见面礼拿出来,主动放软了声音说:“母亲把处置内宅的职责都交给我了,我年纪轻,办事不利索,这些日子都忙着把家里的人和名册对上呢,看你休养就没去打扰。我这个做娘的本该先送你见面礼,倒让你费心了。”

小夏氏说着,她的乳母刘氏满面笑容的捧来一份豪奢的见面礼,托盘上摆着一枚镶嵌猫眼石的赤金发扣、一只羊脂玉镯、一枚蝉型青玉佩,还有一个绣着童子抱鱼图案的荷包和一双绣着同样花纹的软底布鞋。

刘乳娘把见面礼放在小几上,不提那些昂贵的金玉宝石,只顾着指向荷包和布鞋说:“少爷试试?这都是小姐出嫁前没日没夜赶出来的,她也没给男孩做过活,不知道少爷是不是喜欢,心中忐忑呢!——呦,看婢子这记性,小姐嫁进家里,就是皇甫家家的人了,奴婢早就该改口叫太太呐。”

这一番话连拉带打,一面强调小夏氏入门前是诚心好好过日子,不是盼着赌气的,一面还不忘记提点皇甫熙,小夏氏入门就是他的继母,他叫“太太”不合适,称呼“母亲”才对。

皇甫熙今天过来,就是想缓和与小夏氏的关系,听到刘乳娘的话,从善如流的抬起头,满眼惊喜的看着小夏氏,然后再次垂下头,腼腆的低声叫了一句“母亲”。

——等到他跟父亲离府,家中就剩下祖母和四个姐姐了,老的老、小的小,很不顶事儿,小夏氏性格泼辣爽利正好填补家中的人事缺失,但小夏氏有支撑家里的能力却不代表她一定会对家中的事情用心。

小夏氏物质生活极其满足,说利益很难打动她,即便打动了,程度也有限,既然如此,不如做感情投资,让她觉得日子还有希望,小夏氏自然会尽心竭力。

“乳娘,再替我添二百两银子。”孩童清脆甜软的声音入耳,小夏氏顿时觉得自己可算从看不见尽头的苦日子里品出甜味了。

她眼圈蓦地红了,赶忙侧过脸用帕子点了点眼中的泪水,遮掩着鼻音说:“男人粗心大意,你跟着老爷去燕地也不知道会吃多少苦。到了那里燕王肯定建王宫,老爷的宅子里婢子都得重新采买,若是厨娘做的饭食不合口,就让橘红辛苦点,多跑几次酒楼给你添几道合口的菜,别委屈了自己。”

“儿子明白的,母亲在家中照顾祖母和姐姐们,也不要太过劳累了,我还等着回京之后,您给我填个弟弟妹妹呢。”皇甫熙状似天真的开口。

能得到家里嫡子主动开口让继母给自己添弟弟妹妹,对小夏氏来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过几年丈夫都五十岁的人了,她根本不指望这些。

但即便知道孩子的事儿不是皇甫熙说的算了,小夏氏心里依旧忍不住感激他。

她哽咽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刘乳娘已经跪倒在皇甫熙脚下,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等到安慰得小夏氏情绪平静下来,皇甫熙借着即将动身的理由顺势离开,回到屋子可算是彻底对京中老老小小放心。

可没想到等上了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得快睡着的时候,皇甫斌忽然开口:“熙儿,为父本不打算让小夏氏产育了,但你想要弟妹吗?”

皇甫熙被父亲这个问题惊出满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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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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