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状,容永全不禁瞪了下妻子,觉得她的嫉妒心重,又不识大体。「你听听看,三郎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你这个当长辈的要多学一学!」
「我……」江氏真是哑巴吃黄连,她可是护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丈夫居然替别人的儿子说话,说有多呕就有多呕。
见气氛不对,卢氏赶紧开口。「三郎还是快回竹院梳洗更衣,好去看看你奶奶,她可是天天盼着你回来。」
「是,那侄儿就先告退了。」容子骥拱手回道。
「我找个奴才帮你带路……」容永华说。
他再拱手一揖。「多谢三叔,侄儿认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待容子骥转过身,才走没几步,冷不防的,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让他的袖口和袍摆都跟着飘动。
所有人霎时背脊发凉。
「明明太阳这么大,怎么突然觉得好冷?」卢氏纳闷。
容子舟疑神疑鬼。「该不会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在这儿听咱们说话?」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江氏没好气地骂道。
容永华看了下四周,可惜什么也没瞧见。「要是能再见到大哥和大嫂一面,就算只是魂魄也好。」
「爹别吓人家!」三房的掌上明珠秀英年方十四,胆子很小,马上躲到母亲身后,卢氏连忙安抚她,免得夜里作起恶梦。
「好了!」容永全皱起眉头,打断众人。「咱们先到娘那儿去陪陪她。」
眼看长辈们都走了,晚辈们自然也吵着要跟,唯独庶出的子女自知身分不够,除非祖母要见,否则不能随便踏进松院,只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转往松院。
「……不是要你们先在竹院待着吗?」
容子骥已然收起温文儒雅的笑脸,换上淡漠面容,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拿着摺扇,头也不回地开口。
若是有人见得到无形众生,定会发现他的身后隐隐约约出现两道头戴盔帽、身穿铠甲的武将身影。
「反正待在竹院也没事,俺就带着李副将出来晃晃,熟悉一下环境,毕竟咱们上回来京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满脸络腮胡的朱将军说道。
而看似魁梧的李副将,却有颗比女人还纤细的心。「还以为豪门大户复杂,每一房都斗得厉害,不过看他们待你还算是真诚,就算是你那个二婶,也只会在嘴巴上酸个两句,不至于暗着来。」
朱将军不禁哼了哼。「复杂的是这个臭小子,俺看他装模作样就觉得累,他们不是你的至亲吗?」
「他们是我的至亲没错,」容子骥微微掀动唇角,口气带着几分讽刺。「但就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提防。」
俗话说家贼难防,两位兄长之所以夭折,就是拜其中的某人所赐,爹早就怀疑他们的死因不单纯,对方使出的手段还是极其阴毒的咒杀,只是除非找出施咒之人,否则根本无法证明。而且对方很有可能是至亲,让爹始终不敢去查证,也不愿面对,更不敢跟祖母提起半个字,就让她以为孩子的死是天意,也只能认命。
此外,当时尚未过门的未婚妻董氏八娘,也同样无缘无故暴毙身亡,实在启人疑窦。
三郎,小心身边的人……
容子骥一辈子都记得父亲这句叮嘱,不过他可不像父亲那般心慈手软,就因为是至亲,连仇都不报。为了引出藏身在幕后的凶手,他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弱模样,只为诱骗对方露出马脚,甚至再度出手。
「是俺教育无方……这个臭小子年纪愈大,心机就愈深沈,连俺都看不透……」朱将军不禁跟生前的得力部属哭诉。「俺真的好怀念当年那个香香软软、粉粉嫩嫩,一脸天真无邪的奶娃儿……」
李副将也不禁掏出手巾,拭着眼角。「将军说得极是,孩子大了就不好玩,要是能不要长大,那该有多好……」
两个威风凛凛的武将顿时抱头痛哭,哭声就像牛在嚎叫。
容子骥早习惯它们有事没事就上演一出哭戏,自顾自地往前走,接下来必须穿过一片竹林才能到达竹院,这也是历代凤翔侯居住的院落。
放眼望去,只见竹影摇曳,阳光无法照射到地面,显得阴暗无光,虽然祖母总说竹子属阴,容易聚集不乾净的东西,不过祖父生前爱竹成痴,特地找来工人栽种,而且越种越多,最后甚至将居住的竹院都团团包围起来,而自己又坚持保留原状,祖母也只好由着他了。
走出竹林,他来到位在西侧的院落,它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和东侧的五进四合院——也就是老太君和其他长辈所居住的院落——是属于豪门贵族当中最常见的一主一次并列式院落,中间又隔着一大片竹林,因此看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又能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涉。
容子骥大步穿过天井,直接走进正房。
「主子!」天生智能不足的阿舜正在整理衣箱,见他走进房来,马上笑嘻嘻地上前伺候。「主子累了?要歇息吗?」
他走向洗脸架。「还有点事,先帮我更衣。」
这回从昌州府带回来的奴才只有阿舜一个,阿舜脑子生来就少一条筋,在外人眼中就是笨、蠢,不过也因为这股傻劲,才让容子骥决定留下他,否则比起活人,他还宁可相信鬼,于是他婉拒二叔让容府的奴仆前来伺候的好意,只要两个不多话的厨子为他准备每天的饭菜即可。
「是。」阿舜兴冲冲地去翻衣箱,找寻主子最爱穿的袍子。
容子骥拧了条面巾,擦过了脸,扬声说道:「铃儿,茶!」
话声方落,一道若隐若现的胖丫鬟身影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只见它提起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然后呈到面前,这一幕若是落在别人眼中,只会见到茶壶和杯子浮在半空中,吓都吓死了。
阿舜捧着袍子过来,对于眼前离奇诡异的景象早就见怪不怪,也不多问。「我帮主子更衣。」他可是学了好久,才得到夸奖。
「嗯。」这次回京定居,还有个目的就是进宫叩谢皇恩,这也是父亲临终之前殷殷嘱咐的遗言,若是当年没有圣上的宽容,父亲也无法陪伴母亲到昌州府治病。
更衣之后,容子骥走出厢房,朱将军和李副将坐在石阶上,如数家珍地说着和容子骥相处的点点滴滴。
「……当他奶声奶气地叫俺一声朱伯伯,俺的心就融化了……」
「他哭着叫李伯伯不要走,末将的心也碎了……」
容子骥睥睨,口气冷淡。「戏唱完了吗?」
「为何长大之后就变成这副没心少肺的冷淡模样?俺被骗了……」朱将军从石阶上蹦跳起来,捶胸顿足地指控。
李副将捏着手巾,用力擤着鼻涕。「将军……咱们对天发过重誓……如今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老天无眼哪……」两人同时喊道。
容子骥面皮抽搐了下。「你们都待在竹院里,没有召唤,别跟过来。」
朱将军暴跳如雷。「你听听看,他说话一点都不可爱!」
「将军,咱们不是来找容家的子孙报仇吗?怎会沦落到这副被人使唤的田地?」李副将哀伤无比地喃道。
「苍天不仁啊……」
已经走得老远的容子骥还能听见它们的震天哭喊,揉了揉眉心,也不禁后悔当初年幼无知,居然把死在容家祖先手上、前来报仇的两只鬼收在身边,如今赶都赶不走,莫非这才是它们报复的手段?
当他终于来到松院,见着老太君,祖孙俩自然抱头痛哭,旁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他们的泪水。
「……你要守孝三年,奶奶并不反对,但可以回到京城来守,为何非要待在昌州府不可?」说到这件事,老太君可就有话要说了。
容子骥握着祖母布满老斑的瘦弱手掌,温声解释。
「爹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多亏贤王殿下为娘找来了稀少昂贵的鳄鱼肉,殿下看到《本草纲目》上写着鳄鱼肉可以治疗哮喘,为了让娘的身子早日恢复元气,费尽心思,也才有了孙儿的出生,这份恩情一定要报。尤其当时瘟疫横行,死了很多人,孙儿自然要留在殿下身边帮忙,怎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老太君轻叹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太会替人着想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他意有所指地说。
容永华大表赞同。「三郎这么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