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溺水三千
我叫张子麟,生于正月初九,阳数始于一,极于九.算命的说我是天子之命,万世孤清,所以最开始我是一名弃子.
太爷说,他捡到我的那天,天生异像。澄湖上星宿异位,百里长空乌云密布,雷霆阵阵,波涛澎湃,暗流汹涌,但在瞬间天象又回归原位,晴空万里,祥云朵朵水天之间,一道彩虹悬挂天际。
随后一只写满怪异文字去了膜的青铜鼓从远处飘来,细细望去,竟瞧见铜鼓之下,居然有九条金龙将其托扶,铜鼓之中我是一名婴儿,肥嘟肉耳,不哭不闹,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那个青铜鼓,几乎一瞬间就飘到了太爷乘坐的渔船前,于是他看见了我,并九拜天地之后收养了我。
后来我看着一身青布长衫头发胡子白全的太爷,问他说,你老捡我的时候,真看见祥云和龙了?他说是。
我又问他,澄湖周围近百个村落,几万人,偏偏是你老拣到我,而不是其他人?难道说,你能未卜先知?
太爷慈爱的摸着我的头,解释说,他在拣到我的前夜,做了个梦,梦里有个道风仙骨的老头,告诉他于次日几点几分,在澄湖某个方位能捡到一个婴儿,而且命令他必须收养这个孩子,否则他要被天打雷劈。
对这样老套故事,我嘴里呵呵的笑着,但我不敢怀疑他。
太爷是一名土道士。
这样的土道士如散星流云一样,分撒在华夏大地的各个村落,每每村庄中遇到各种难解之事或者嫁娶婚配,立屋造房,招魂葬墓,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他们从事的职业介于巫与道之间,本事也各有高低。
曾经有个村民,在夜色蒙胧的夜晚,赶着马车回家,在路上听到有人叫他稍一段路程,村民把车停下,感觉人上车后,因为急着回家,连头也没回,就匆匆启程了。
等到村民回到家,大声叫唤媳妇准备酒菜招待来客时,回头一看,他的马车上,那里是人,分明是一块棺材板。
村民大惊,难道说,路上叫他的就这东西?于是赶快叫来其他人,把棺材板当晚抬到厕所里。
但从这天起,他家就没有了安宁。天天夜里,看到一男鬼在家里走动,厨房做饭叮叮当当的响,吸烟筒声咕咚咕咚,收音机也莫名奇妙的播放着电台花灯节目,男鬼好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就是搁放棺材板的厕所,夜里去上大号的人,一边蹲着,一边却听见有人说,“屎臭,屎臭……”
我和太爷所在的整个江边村,因为这块棺材板乱了套.
于是那户人家想到了太爷,叫他帮忙把这男鬼整走,.他们家快被逼疯了现在他们家早搬出来住,把家留给那个鬼了.
太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在那家人的堂屋里开了堂,点了香案,燃了黄纸,嘴里念念有词,手里不停的法器.
在做了这些10多分钟后,堂屋里,温度忽然低了下来,阴风阵阵,点燃的蜡烛和香纸忽明忽暗,围观的村民上下牙哆嗦着,紧张得攒在一起.
我太爷正气凛然站在香案前,用与平时不一样的语调,对空说着,孟飞,我知道你是孤魂野鬼,也知道你是这家人的祖宗,更知道你是因为被水下的鱼鬼抓去祭祀,砍了头的.但至少你的儿孙在你死后,也为你立了衣冠冢,让你三魄中的墓魄也有所归了吧?
太爷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村民本以为那个叫孟飞的男鬼会无话可说.
只是太爷话音刚落,空气中如同厕所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样,悲愤的说道,臭道士,枉你我同学一场,你说的比唱的好听?你问问我那”孝顺”的孙子,他几时来给我扫过墓,几时在七月鬼门开时,给我烧过一张纸钱,半粒吃的.就是现在,我的墓被雨水冲得只剩这一块棺材板,他们也不知道吧?
今天这事情,除非把老子的墓重新立起来,并把我的三魄找齐,最后一切不敬重老子的地方改过来,否则我就呆在他家里不走了.
“好,孟飞,我答应你重立墓地,也告诫他们对你的尊重,但找你齐你的三魄中的地魄,我做不到,因为我能力有限.你知道水下边的人比我强何止10倍.”
太爷责备的看着赶马车的那家人,那因为他们对先人没有孝心,同时太爷心里也很内疚,他无法替孟飞找齐三魄,让他无法投胎做人.
这件事情的结尾是,太爷和男鬼,因为在坟墓修建好前,留不留在赶车人家里,发生了冲突.一道士一鬼越吵越凶,最后太爷拿起香案上的桃木剑,迎风吹了口气,那剑就变成几倍大,之后割开他手指,把鲜血林在剑上,就和男鬼搏杀上了.
太爷手提血色桃木剑追着那鬼,从屋里追到屋外,之后是打谷场,最后在野外.
一个时辰后,太爷拿着桃木剑又回到屋里.那剑恢复了原样,太爷神采飞扬,他说,那鬼以后,不会来村里了.
那是我6岁时候的事情,太爷和男鬼说话搏斗,别人看不见男鬼,我却见了.我看见在野外,那鬼被爷爷追上后,几剑划过,青烟四起,它哀号在地,苦苦相求不杀再伤害他的最后一魄了,否则他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生了。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能看到这些,因为我明明不在现场的。
我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上,太爷似乎做得不妥,他如果能找齐男鬼的魂魄,让他重新投胎做人,何必打打杀杀.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天真,水下那个尸城的亡灵,会那么容易放过一个生魂?
驱赶男鬼的事情后,太爷的名声再次大振,江边村及周边几个村庄找他的人越来越多,.太爷虽然做事的初衷是为村民消灾去祸,也不贪图钱财,但在淳朴的80年代的乡村,有些报酬却推托不了.所以我们的生活比一般的人要好些.
时间过的很快,我10岁那年,太爷教授我学道,给我取了大名,叫张子麟.姓是他的姓.并给了我一本书叫《水经尸录》.同时说我的生日是农历正月初九辰时.如果他有事情,到村东头榕树下等一个道士.
我感到要有事情发生了,从他收养我到现在,从来没有详细的说过这些.我抱着太爷的腿说,太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但他固执的把我拉到一边坐下,然后淡淡的说道,个人有个人的宿命。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江边村码头,我看着太爷坐的小渔船离岸越划越远,他穿的青布长衫从一个整体消失成一个点,最终不见.
这时候,已经是年关了,村里因为没直通县城的公路,搬运货物主要是水路,这一次请太爷的目的,是为买年货的船只保驾护航,告慰水下亡灵.
我记得,他在驱赶男鬼时说,他能力有限.水下边的比他强何止10倍,但他还是去了。
从江边到县城的水路,需要划3个小时左右的船,加上购买年货的时间,我猜想着太爷应该在下午就能回来。
在码头上,我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来到中央,退到西边,然后缓缓落下西山。
我期盼着宽广的澄湖,一直风平如镜,好让载年货的渔船顺风顺水,但我分明在下午的某个时间段里,看的澄湖上波浪滔天,狂风肆虐,最后又归于平静;我渴望天空一直晴朗,确保太爷不让他单薄的身躯不让雨淋,但这一天的下午,大雨倾盆了1个多小时;我甚至,希望天边的云彩,能为我稍个口信说,太爷,我在等你。
但我在冬日的这天,一直没有见到那个疼我的人。我看着码头上等待的亲人归来的乡亲越来越多,并伴随着她们的哭声中,终于无力的瘫软睡过去。
一觉醒来,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旁边一个穿青布杉的,看着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头发脏乱,鼻涕拉得老长,他嘴里重复的念叨着:“溺水三千……溺水三千……”
我太爷疯了.
在他疯了的几天后,一场澄湖冬季特有的大浪,把运货用的渔船碎木板,和十多具没有头渔民的尸体,一一搬运到了湖岸,有经验的老者,根据木板的磨损程度,推断出沉船的地点是距江边村5里水路,一个叫狗爬坎地方。
我不知道,在那个年年有船沉没的狗爬坎,到底是怎样一个阴邪的地方,但是传统文化浓厚的江边村提这地方,从来就是忌讳的事情,我知道太爷没有杀孟飞最大的原因,是为他召回水里的地魂投胎,但悲剧的把自己的魂也丢失在水里,这算不算他的宿命。
江边村的春节在这次沉船后,注定过的很忧伤,外乡请来的道士,敲击的钟磬锣鼓声从初一直到十五.
在那之后,太爷终究走完自己的宿命,在一个大雾未曾消融的早晨,独自走进了澄湖。按照他事前交代我的,之后我在村东头榕树下等到了那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