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余小雨走到厨房前,眼前的铝门是阖着的。
她感到困惑,厨房的铝门未开伙时是打开的,这时怎么会是关着的?是爸爸不小心随手关上的吧。
随即,她不以为意地将手放上手把。
当她扭开门把,推开门,有道熟悉但又陌生的好听男嗓迎面响起。
「姊,生日快乐!」
她发懵。
白色调的厨房内站着一位高她将近三十公分的挺拔男性,他俊秀的娃娃脸上,镶着一双深邃、像是随时在笑的迷人双眼,挺鼻下的丹色唇瓣,扬着一抹阳光的笑靥,若隐若现的虎牙,俏皮迷人,同样让人无法忽略的,是他那头柔软如丝、闪着亮丽色泽的短发,有如在拍洗发精广告。
而他那身米色名牌休闲服,让他看起来率性慵懒,却遮掩不了他如同模特儿的身材比例,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上拿着水果蛋糕,上面插着蜡烛。
余小雨的头有些晕眩。不可能的吧,不会是他吧?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和他视讯,她自出社会以来工作繁忙,无法配合英国的时间和他视讯,只剩下电子邮件往来,认错也有可能。
但,这世上,又会有谁会如此亲昵地喊她一声「姊」呢?
她的双眸良久无法从他脸上移开,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真的很想他。
男人脸上灿烂喜悦的笑容,在瞧见她泫然欲泣时,微微敛下。
他眸光温润,带着一丝暖意,对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回来了。」
唐恩豪回来了。
这是一件余小雨曾以为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望着在沙发上和她父母谈笑的唐恩豪,余小雨的心情称不上喜悦,她一口一口吃着手中香甜滑嫩的水果蛋糕,心思不禁随着陈旧的记忆飘远。
十多年前,他们是邻居。
那时唐家买下了她家隔壁的房子,从外地搬来这里,唐恩豪父母带了还在念幼稚园的他来她家敦亲睦邻,两人因此认识。
小了她六岁的他,有着粉嫩得让人忍不住捏一把的脸颊,还有着一双小鹿斑比般的大眼,可爱得不得了,面对陌生人,他害羞的躲在父母身后,从父亲裤管后偷看她。
她觉得他像只小兔子一样,激起她满腔的保护慾。
身为独生女,她一直渴望有弟妹,他的出现,简直就是老天爷给她的弥补,从此,她以他的姊姊自居。
一开始,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喊她姊的,而是被逼的,要是他不喊,她就会摆出在班上当风纪股长的架子,搞得后来他每次看到她都会拔腿逃跑,活像她是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这让她气恼了一阵子,却也忍不住反省自己的态度是否太强势。
但自从她打跑附近欺负他的孩子后,他便对她露出微笑,那天使般的笑容融化了她的心。
她发誓,有什么好的,一定跟他分享,谁敢欺负他,她就要找对方算帐。
她身体力行,经常将自己喜欢的零食和甜点留一半给他;后来他上了小学,如果忘记带便当,她还会跷课帮他送;要是他班上的老师凶他,害他哭着回家,她隔天就会跑去找那位老师理论。
因为这些事情,她没少被父母骂过,但只要是为了他,她都觉得很快乐。
当然,她也会行使身为姊姊的权力,支使弟弟跑腿,或是硬拉他陪她逛街,不然就是耍任性,要他晚上不能太早睡,要陪她聊到她困了为止。
在这种时候他经常一脸无奈,有时候皱眉想抱怨,但却又乖乖被她压制。
每当看见他这种表情,她是开心的。如果不是因为将她当姊姊,他又为什么要容忍她呢。
这样快乐的日子过了四年,她曾以为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远,但那场意外发生了。
一架台湾飞往美国佛罗里达州的飞机,起飞没多久,发动机失去动力,撞树坠机至一处农田。
爸妈看见这则电视新闻,着急地打电话到航空公司确认生还者消息,她只能僵硬地看着电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耳鸣得严重。
唐家人搭上了那班死亡飞机。
昨天,他还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出游的消息。
为什么会是他们,为什么?上天开什么玩笑!
唐伯父、伯母人那么好,唐恩豪又这么可爱,是她心头的宝,她最疼他了……
那天晚上,她夜不成眠,心里空洞,像是被挖走了什么似的。
第一次,她体认到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
隔日,她上课无法专心,也食不下咽,一回家,就紧盯着电视上的生还者名单跑马灯,紧张得口乾舌燥,心如火烧。
她甚至没注意到她爸妈不在家。
当她因为看见生还名单出现唐恩豪的姓名而哽咽颤抖,几乎要跳起来欢呼时,大门发出打开的声音。
她直觉望去,有三个人影走进玄关,两大一小,其中一名大人打开客厅的灯。
啊,原来她连灯都忘记开。
啪的一声,日光灯的白光照亮一室,眼前,她清楚的看见,她父母一脸哀伤,而他们中间牵着的,是唐恩豪。
唐恩豪的瘦小身躯宛如凋谢的秋叶般瑟瑟发抖,那张小脸惨白,印着恐惧,他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得望不见底,发白的嘴唇微颤,彷佛在低喃着什么,却没有声音。
而他额头上,还有右脚关节上,都贴有染着血的纱布,让他看起来凄惨万分。
她站起来迎向他们,在看见他们的表情时,心被不安的感觉攫住,脱口问了这句话,「唐伯父、伯母呢……」
她爸妈的表情艰难,开不了口,一个摇头,一个叹气,而原本面无表情的唐恩豪,在听见这句问话后,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崩溃性的痛哭,无法停下,声嘶力竭,像是失去了所有。
而他,确实也失去了最重要的双亲。
她脑袋发麻,背脊发凉,眼泪也随着这令人辛酸的哭声滚下颊畔。即便他没说任何一句话,光是这哭声,就足以说明一切。
她呼吸艰困,伸手触碰他冰凉的脸和手,接着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你还有我们,你还有我们……」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的重复这句话,即使她知道这么说,并无法减去他心中任何一分刨心的痛。
事后,她父母联络了唐家的亲戚处理后事,在丧礼之前,唐恩豪暂住在她家。
丧礼那日他母亲的姊姊和她的英国丈夫出现,因为多年来不孕,膝下无子,决定领养唐恩豪。
因为这件事情,她向父母抗议、哭闹。
唐恩豪的阿姨因为丈夫是英国人而住在英国,要是让她带走他,以后他们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天天相处。
但这不是她闹脾气就能改变的事情,这毕竟是唐家的家务事,她父母不断向她解释这份为难,而她,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但是情感上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