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
这个时候随云少爷们正在和石大少喝花酒,称兄道弟,很有一种政治蜜月期的感觉。这个时候花好月圆,风光无限,身边是兄弟,身后是大好河山,少年意气,重承诺,托死生,天下哪里都可去得。
多年以后,回忆此时,微微一笑间,泪凝于睫。那是他们人生最好的时候,年华正好,风雨未来,一切仿佛都来得及。
后来石大少曾问老爹那时为何能就这么接纳了随云派,一点也不担忧引狼入室,随云派颠覆了民国?
石总统是这么说的:“在我想来,随云所求,乃我华夏存续民族崛起,时不济时蛰伏以保全,时逢机时奋力而振发,民族危难时领民保家卫国,事不可为时也不为存名节而使民殉,各党派自称代表民意,民意是什么?”
他看着杯中水汽,慢慢说:“民意就是我中华之民族精神,便如这流水,百折千回,始终东流向海。千难万阻,或遇污垢或被冰封或沉沙入石或藏之草木,上可乘云化龙,下可冲污化垢,可润草木活天下洗衣造饭,可养万物生万民泽被天下,虽时有水灾肆虐冲决而来毁天灭地,也有冰雪寒酷严冬狠厉,但人岂可缺水?则我民族岂可缺此精神?”
他长叹:“我民族历尽危难始终立于天地间再创辉煌,乃水之精神。终浩然入海,成壮阔之海洋,容纳万物,宁静时天高云阔,慷慨时惊涛巨浪,不惧不矜,上善若水。随云就算或有一日推翻民国,也只可能是民需要一个更好的世界,民国纵然不存,我中华民族存,有何可虑?民国之建立,便是为中华之民,天下没有万世不灭之朝廷,顺民心则存,逆民心则灭。..天道这种玄妙的事情我们凡俗之人不可捉摸,但民心却能眼见耳闻,我民国既名民国,自是民之家国,民之所求,岂可不奋力为之?”
石俊卿凛然点头:“儿子明白了。”
石总统看着唯一的儿子,郑重:“民之所求,不过是有尊严的活着。随云所求,也不过如此。而我民国所求,也是如此,我民国自谓民之家国,岂有民之家国贱其民如奴的?岂有使子民畏其国如债主的?岂有民之代表视民如敌的?岂有民视民之代表如寇的?那是异族奇朝所为,非是我民国所为。我民国推翻奇朝,就是为着这华夏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不再受压迫不再受凌辱。既然随云与我民国所求一致,有何不能接纳?”
他看着儿子:“俊卿,民国是民之家国,你切记,此为民国之总统第一准则。若你将来会竞选总统,勿忘此准则。若他人成总统,也告知此准则,若当某日,民国之总统违此准则,民可推翻他另立总统。若我民国政府有日违此准则,民也可推翻之。世上有千载之民族,无千载之政府,改朝换代,民心二字。”
石俊卿点点头:“俊卿谨记,无时或忘。”
那是民国23年六月的某一天,这一天石俊卿陪同随云使者来到京城安置好使者后来到总统办公室,和总统的一番私人谈话,后被记述在其所著《民国手记》中,始为世人所知。那时已经不是民国了,但民国总统石谨严为世人所敬重,其一生功勋卓著,被赞为:“率民以抗倭,保国以存续,承先贤之志,启盛世之端,披荆斩棘,苦心孤诣,为百姓所敬重。”
这是和王玉桥前世所知道的历史完全不同的,或许这一天,便是历史转弯的一刹那吧。这一个原本王玉桥以为的只是人不同实质没有区别的民国总统,其实是真的不同,后来王玉桥在他墓前脱帽行礼的时候,心里有悲痛,更多的是欣慰。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不仅仅有本不存在的随云,还有不同的民国和它的总统,还有,民国之民华夏人民。
石俊卿不知道的是,他到了京城时,王大少也在第二天悄悄到了京城,很有一种爷悄悄的来,不惊动狂蜂乱蝶的架势,随行的一个是李英风李少侠,这是为安全保驾的,另一个是风飞扬风小弟,这是为使唤的,王大少就这么乐滋滋的跑来了。
王大少是半夜开石大少送的车跑路的,等刘大少发现的时候,早就追不上了。总不能靠两条腿去追吧?就算骑马,那几匹掉毛的马能追上四个轮子?事务繁忙也没那人手去追人,刘大少顿时觉得王同学是早有预谋了。
于是刘大少边骂边努力干活,众兄弟无不骂的,半夜下班累到要死爬上床的时候都会咬几下牙的,爷和只累死狗一样,你却敢游玩去了,等你回来就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就算你王大少貌美如花,爷也要在花上烙几个牙印!
人不患贫患不均,圣人都这么说了的。
王大少,你都被圣人判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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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政府里已经差不多没有高位随云派文官或者武官,十年前北伐胜利之前,随云派就被视为封建余孽,军阀走狗等排挤打压,胜利之后,北伐派的民主党和共和党官员全面占据政坛,除了随云派,政府也清洗掉很多政治守旧派官员,遣散大批军官士兵,其中尤以随云派占据百分八十以上。”李英风这么对王大少介绍着时政。
随云派在政坛上根深叶茂,要想消弱甚至拔起随云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几乎政府官员换了一半下去,几乎等同于大换血,若非两代总统二十年不断的努力,仅仅靠一次清洗的话,怕是民国猝然就散架了。
温水煮青蛙,是哪个政治家都得学会的东西。变革也是。只是,谁能事先就确定哪些变革是正确的呢?多数只能由时间来评判。
“随云派文官高官有些辞官去了租界,有些出国定居,这些多是心灰意冷的前辈。少壮派就很多去了各地,有在各地军阀处效力的,有去了边远地方做小县小城不起眼父母官的,有自请进入不起眼文化教育农业水利部门当职的,这些都是多少有一些政府关系的。没有政府关系的,多数就投靠了其他势力。”
他叹了口气:“总之,对于民国政坛完全不再有影响力。而武官除了回乡的,有一些追随相信的文官去了各地军阀处,有跟着去了边地,有就地安家的,也有混黑道的,也有拿着遣散费自谋生路的。”三人脸色都不好。
改朝换代,随云派见多了,尤其这个乱世,但这么全面驱逐随云派,不单是打击,也是屈辱。李英风甚至觉得他们就不该再理会这个政府,随云也尽可学其他军阀自立门头割据一方。
王玉桥听到后面几句,脸色阴沉:“他们为什么不回乡?”
李英风踌躇了一下,慢慢说:“是李老对他们这么要求的,那时民国对随云派敌意颇深,李老交代他们不得回乡,以免使随云取祸。那时各地学生运动工人运动挟北伐胜利之威,不独随云被视为封建余孽,北洋军阀,各地军阀,无不被当做眼中钉,只是民国力有不逮,否则自然是趁势征伐,统一全国。”
迄今为止,民国也没有真正统一了中国,有时候王玉桥想,也许还是和阶级割裂有关,当两个政党都以消灭这些上层阶级为宗旨,人为的把社会阶层划为敌对的时候,得不到别人的效忠也是理所应当的。
真的必须消灭上层阶级建立工农政权才是中国的出路么?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血洒中华大地,那些人,很多并不是工农阶级吧?很多都出身于上层阶级吧?甚至正因为他们出身上层阶级才有能力开阔视野,知道外面的世界,渴望华夏崛起,这些人的热血和努力,就这么轻轻的被抹杀了么?华夏,只需要工农就能救得了么?
如果不是后来及时悔悟,中国怕是依旧贫困落后,活生生的朝鲜例子就摆在那里,如果不是那位小平同志的改正,中国,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朝鲜吧?然后再过多年后,因为落后,再次堕落深渊,那时候,还能再次濒死还生么?
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中国错过了太多,不能一次次的错了再改,它已经失望太多次了。
“所以,随云派虽然烟消云散,但是回乡的很少,也没有对政府多发表什么言论,黯然离去。而我随云城也始终保持沉默,不建军,不谴责,不联络其他军阀抗议,不割据,依旧以民国为政府,以民国省县自居,交税纳捐,接受政府管理。”李英风这么说。
王玉桥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为了随云,他们,辛苦了。”有家归不得,有乡回不得,有委屈诉不得,有苦说不得,一切只为了保全随云。
那么多代那么多人那么多血和牺牲那么多隐忍和承受,仅仅是建立保全一个随云么?
也许,在这些默默守护的人心中,随云不再是一个城,而是一个象征。
安居乐业之家,繁华富强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