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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遗命,谁敢不从。太后若反对,必激起公愤。况且四位辅政大臣大权在握,一致对抗太后,太后一人之力如何抵得上四大权臣?一时,大清朝里外换了个天。太后势力大减,又因着形势紧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龃龉?这段日子以来,皇宫里外大乱,太后忙着安抚天下,后宫全靠皇后一人支撑,此时方才显示出被太后教导出的皇后在处事上的能力。
太后沉沉叹息,“如果不是皇后,只怕后宫要大乱。”
“皇后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苏麻喇姑也不免为皇后说上两句话。
人到中年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太后的悲痛也可见一斑。然而眼泪苦涩都要打掉牙和血往里吞,她早已经不是嘤嘤啜泣的小姑娘了,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也要腰杆笔直的挺过去。何况,她还有个孙子要好好教导,她的孙子将会是这大清的帝王。
“哀家累了。”太后揉揉眉心,“这天下早晚要交到她们手上,由她们去吧。”然而她话锋一转,却道,“只是,那贱婢却留不得。我儿已去,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当为我儿守孝。苏麻,下旨亲送皇后去皇陵,除去那狗胆包天的奴才。”她是绝不会允许皇后给自己的儿子戴上这么一顶绿帽子的。留着桑枝,不过是念着她们都是女儿家,能有什么过分的事情。而且既然皇后在乎,她大可以利用桑枝对皇后恩威并施。可现在,皇帝已殁,朝野上下即将新人换旧颜,她不需要再与皇后争高下。
又道,“还有孟古青,送出去吧,留在宫里也是碍眼。”太后自然也听说了孟古青跑到乱葬岗挖尸骨的“光辉”事迹,至今还在永寿宫苦守尸骨,成何体统!太后不能杀她,打入冷宫也要衡量下,毕竟是自己血亲,况且家丑不可外扬。
苏麻喇姑领命离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后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前势力被砍断,后宫势力被分权,但太后余威尚在,在后宫里想要送走一个人,弄死一个奴才,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皇宫大乱,宵小流言四起,身居中宫的皇后心力交瘁。连静妃都能悄无声息地把桑枝弄走,有过这种经历的皇后,现在一刻都不愿意让桑枝离开视线。她知道桑枝不管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奴才。一个奴才,太弱小了。连看似强大的太后最终也还是被皇帝一道圣旨轻易砍断爪牙,何况其他人!这天下的女人,都太弱小了。而强权之下,桑枝如蝼蚁,毫无反抗之力。权力才是硬道理。可权力永远都握在男人手中,女人不过是他们的玩物罢了。
慈宁宫的懿旨下来时,皇后正揉着太阳穴冷笑,“就算不下旨,按制我也要守皇陵的。”
桑枝给她送上糕点,站在她身后替她揉捏,“要变天了。”
“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只担心你。”皇后抬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桑枝……”伸手搂住桑枝的腰,皇后愁眉不展,“现在宫里大乱,你千万要小心。如今,只怕坤宁宫都不安全。”
“好。”桑枝沉默一会儿,“我们撑过这最后一段时间,就好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
皇后用力抱住她,却还是惴惴不安。她们争到最后,争到了什么呢?
董鄂妃难道算求仁得仁吗?虽然皇帝的死也让太后尝了尝丧子之痛是什么滋味。可是,董鄂妃失去了什么?夫婿,儿子,兄长,族妹。乃至自己的性命。
静妃要报复太后,协助皇后打乱后宫秩序,让太后牢不可破的眼线网撕开,重新洗牌。以自己为纽带,家书递给父亲吴克善,重创太后所依仗的兄长之力——静妃一脉。皇后一脉的势力,也被极大削弱,太后如今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以至于完全无力抵抗四大权臣。但老虎终究是老虎,与虎谋皮,静妃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一生。她最好的年华虚耗在这深宫中,她爱重的人惨死,她自己还剩下什么?只有一个小四喜,恍若稚子,一心一意地陪着她,聊以抚慰她凄寒的人生。
皇后呢?她的嫡亲姐姐,竟然就这样成了寡妇。留下孤儿寡母,后半生该如何?何况简亲王生前又不止皇后亲姐一个福晋,有简亲王照拂,嫡福晋还好生活,没了主心骨,那些女人暗地里会怎么欺负他们?这只怕将是皇后一生的心结。纵使她收养端敏公主,但终究抵不上丧父之悲。尤其说到底,她争的不过是摆脱太后的控制。如今,她虽然能够不受太后桎梏,却发现自己最在乎的桑枝成了太后唯一的目标。即使一个字都没说,但皇后知道,太后绝不会留下桑枝。这才是她心头大患。
厮杀到最后,所有人都是两败俱伤。
一朝天子更换,新势力崛起,旧势力延绵,她们这些人就被无情地碾压在历史的车轮下。
天未亮,等到五更时分,皇帝棺椁就要从殡宫送往皇陵。
眼下,皇后白布孝服,率一众妃子当前,跪拜守梓宫。每人身边都只跟了一个奴婢,是各宫的主事。桑枝不在此列,皇后没办法明目张胆违反礼制让桑枝代替蔡婉芸。况且皇帝的送葬队伍有严格审查,虽然是庞大的上百人队伍,但每个人都有载在册,要经上上下下几次过目,皇后根本瞒不过去。但她实在不敢放桑枝自己留在宫中,思来想去,皇后只得将桑枝藏起来。然而再怎么藏,也让皇后不放心。
这是皇帝棺椁停留在殡宫的最后一日。夜时,皇后心内惶然,打发蔡婉芸要时刻注意宫中动静。
永寿宫那里,静妃将尸骨放在床上,痴痴望着。她没有去殡宫,太后只当她死了,对她不管不问。三更,宫人们耐不住,开始困倦起来。却不想永寿宫走水,本就冷清的地方,又加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殡宫处,竟无人救火。等发现时,大火已经吞没了永寿宫。消息传来,皇后霎时面无血色。
坤宁宫不安全,桑枝被皇后留在无人关注的永寿宫。
这场火,让皇后有了不得不离开殡宫前去查探的理由。永寿宫大火尚未扑灭,蔡婉芸惊慌失措,“皇后娘娘,桑枝她——”
“她在哪儿?”皇后声音极度嘶哑,抓住蔡婉芸的手几乎陷进蔡婉芸手臂。
“在后院,但是——”没等蔡婉芸说完,皇后几乎小跑着往后院去。后院里,桑枝灰头土脸的站着,脚边还有一个烧死的老嬷嬷。
“桑枝!”皇后喊出来,却哑地没能发出声音。这阵子,她太累了。
桑枝转头看见皇后,“别过来!”
皇后顿住脚步,却发现桑枝身后又涌出一拨人,约有四五个,藏在袖子里的手上都握着闪亮的匕首。
见此情景,皇后大惊。急忙冲上去,拉住桑枝护在身后,“你们是什么人!”
大火在蔓延,没人注意这后院在发生什么。蔡婉芸还没来得及叫人过来,就发现面前突然多出一个人,看清那人面目,蔡婉芸登时吓得腿软,“苏麻大姑姑。”
“皇后不会有事。”苏麻喇姑淡淡说罢,使个眼色,蔡婉芸被人捂住嘴巴重击后颈,连求救声都没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因着皇后冲出来,那些人唯恐误伤皇后,束手束脚不敢再轻易动作,便不约而同的看向苏麻喇姑。
皇后自然也看到了隐藏在暗影里的苏麻喇姑,顿时心头明了,一时悲愤不已却又心寒至极。
苏麻喇姑走了过来,“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苏麻喇姑,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娘娘,您该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好的。”苏麻喇姑低垂着眉眼,“您护得了她今日,护不了明日。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该当知道什么是祖宗规矩,什么是礼义廉耻。”
这话说的太重,皇后哑口无言。跟桑枝的感情,不管再情真意切,终归是皇后理亏。这天下容不得女人之间如此悖逆人伦之事,皇宫里更容不下损害皇家声誉的宫女。
“她必死无疑。”苏麻喇姑使个眼色,那些人收起匕首,上前去拉扯皇后。皇后一人实在难敌众人之力,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些人只是对皇后不敢过分,对桑枝可就不同,直接拽头发抓挠,很快将两人分开。
狼狈不堪。
“……桑枝……”皇后眼睁睁看着桑枝被强行从自己身边抓走,却无能为力。她虽是皇后,却有这么多无可奈何之事。
桑枝被摁倒在地,浑身疼痛难忍,偏有人为防她逃跑,一脚狠狠跺在她双脚脚踝上,仿佛踩碎了她的骨头,让她忍不住惨呼出声。
“苏麻!”皇后心疼的都要裂开,转头恶狠狠地看向苏麻喇姑,“你要动她,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苏麻喇姑眼皮一跳,却只说,“皇后娘娘,苏麻身上背的人命不知几多,早就已经在阎罗王面前排了队,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呢。”她怜悯地看一眼皇后,“娘娘,您又何必?不过一个奴才而已。”
“她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皇后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拔出刀子,惊呼一声,“不要!”随即竟然扑通一声跪在苏麻喇姑面前,“苏麻姑姑,求你!本宫求你……”
桑枝被揪住头发摁着头,余光瞥见素勒这一跪,仿佛跪在她最脆弱的心脏上。她嘴唇哆嗦着,痛苦地望向皇后,“素勒……”
皇后跪着,听到她的声音转而看她一眼——心疼,爱惜,不顾一切的决然……那充满各种情绪的一眼就让桑枝再说不出一个字。她想,那是她的素勒,她的爱人,她怎么舍得……让心上人如此!一时之间,心绪翻江倒海,到最后全变成满腔爱意,她竟热泪盈眶地对皇后一笑。然而皇后承受不住她的眼神和笑容,那样的神情让皇后心碎。身为皇后,大清朝一国之母,却护不住自己最爱的人,这让素勒根本无法原谅自己!皇后咬牙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挺直背脊望向苏麻喇姑,“苏麻姑姑……”
苏麻喇姑当即吓得一个后退,又心慌不已地赶紧去扶她,“皇后娘娘,快快起来,这可使不得!”
笔直跪着,皇后纹丝不动,“苏麻姑姑……求你……本宫……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苏麻喇姑双手有些发颤。她终归只把自己当奴才,皇后是主子,不管怎样就是主子,是和太后一样的主子。她怎么受得起皇后一跪!苏麻喇姑心中惊骇,下意识地跪在皇后面前,半天才从震惊中恢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皇后娘娘,您……为了一个奴才,值得吗?”
“倘若有朝一日,您遭此劫,我想太后绝不会置您于不顾。”皇后满目哀求,“苏麻姑姑,本宫……本宫只求她活着,求您,放了她,您的恩德,本宫会记一辈子。”
苏麻喇姑怔住,倘若有朝一日,自己遭遇此等情景,太后会为自己下跪吗?
会吗?
这个假设不该去想啊。
苏麻喇姑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个答案她并不想要。她想,也许太后会让她死的有骨气,也许太后会为她报仇,可是为她下跪?她想都不敢想。在太后的生命里,她苏麻喇姑是到了迫不得已时可以舍弃的一部分。就如同当初,那时太后还不是太后,就可以为了权势将她作为权宜之计险些送给一个男人。那是苏麻喇姑一辈子的心结,即使最后太后并没有那样做。倘若今日易地而处,太后会怎么做?不知道。苏麻喇姑不愿意想这个如果。
怔怔的望着倔强的皇后,苏麻喇姑终究幽幽一叹,“她不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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