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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玖月神色恬然,既秀色可餐,又风韵雅致。
沈满平心静气下来,二人面对着面盘膝坐着打禅。忽然唐玖月却一笑,于是沈满张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只见唐玖月佯装正经,道,“专心。”
沈满依言闭眼,唇角却是一勾。
子鼎之内,寂静无声;子鼎之外,威严肃杀。
大皇子朱奎杀的眼红,手中的兵刃染了鲜血,袖口、领口处也沾上了血滴。即便如此,还是有不畏死的禁卫军冲上来,一波又一波。他隔着人墙,远远看着就在人墙之后的皇帝,自己的兵已将皇帝与禁卫军围困在圆圈中间,皇帝已经退无可退。
“父皇,投降吧。”朱奎理出一丝理智,字字铿锵道。
皇帝忽然哈哈仰天大笑,扬袖一指呵斥道,“逆子!给朕杀了他!”
禁军齐声大喝,举刀威逼。大皇子带来的将士也不退让,持戟回击。眼见着最后一战即将爆发,皇帝与大皇子之中必定有人会失去皇位、失去性命。
却见一人飞身上来,身上干净整洁,不染一丝尘埃。他以身遮挡对峙的二人视线,袖袍鼓动,猎风振振。
“父皇,皇兄,你们别打了。”他道。
皇帝的剑挪移,指着他的侧颜,剑尖微抖,“朗儿,难道你也要反?”
“父皇,儿臣没有。”朱朗诚挚道。
“那你为何维护这个乱臣贼子!”皇帝怒喝。
“七弟,你也听见了,若是此刻我拿不下父皇,死的将是我。你让开,我不想伤你。”朱奎往前挪了一步,欲要斩杀皇帝。却发现朱朗也往这边挪了一步,堪堪挡在他的跟前。
“你——”朱奎咬牙,眼露杀气。平日里这个弟弟深受父皇喜爱,还送他去龙虎山修行,朝上官员都以为是让七弟远离储君之位,可自己心里清晰这是要培养七弟、保护七弟,让他远离纷争的措施。
谁不知道大丰朝的天下倚仗阴阳监,倚仗阴阳道?
若是未来的皇帝能够学得阴阳绝学,那么就能够统一阴阳监与朝廷,将权利集中一人之手,如今的皇帝便是想通过朱朗来达到这种目的。
他以为旁人看不出来?
笑话。
朱奎剑锋偏转,堪堪刺向朱朗脖子,朱朗愣怔,但很快便一个侧身,恰好避开了锐利的剑锋。可退了半步,却猛然一惊,但见那剑从自己身侧利落地穿了过去。朱朗下意识伸手去捉,可那剑力道太足,化开了他的手心,从他的手中滑过,像是灵巧的蛇一般攻向它真正的目标——丰朝天子。
半晌,朱奎的嘴角弯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朱朗的脸半边都是血,这血还热着,零星地洒在他的脸上,刺鼻腥红。他转身扶住了自己的父皇,却发觉他已经气绝身亡,立毙当场。
“你……杀了自己的父皇……”朱朗有些出神,只是低沉地道,“你若要取而代之,应当留他性命,如今却杀了他……我问你,你这皇位,要如何坐的稳?”
朱奎闻言,“哐当”一声丢了手中的剑,他忽然大笑了三声,“我弑父杀君,定然会被天下人唾骂。她已告知我将会如此,我却偏偏抵不过注定的命运……”
“她?”朱朗一怔,问,“她在哪里?”
朱奎只是大笑,不理会朱朗的询问。
朱朗抿了抿嘴,背起皇帝,“皇兄,你会当好这个皇帝的,是不是?”
朱奎止住笑,正色问,“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你难道想将皇位拱手而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好事,我不信!”
朱朗道,“我只愿带父皇走,至于这故事怎么编,你自己看着办。”
朱奎困惑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地放弃皇位。”
“随便你。”朱朗只留下这浅显的三个字,背着丰朝天子的尸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人群,走出了祭台。
“大皇子,怎么办?”有个将领上前询问。
朱奎咬了咬牙,低声沉闷道,“追!”
“是!”
下完命令一转身,却见子鼎边上多了两个人。一人白衣胜雪,韶华卓绝;一人娇美清丽,恬然安静。
朱奎的太阳穴突突一跳,直觉不祥。这二人虽然一直都在鼎里,可出来时,气场已经完全不同。尤其是大门监唐玖月身侧的那个女子,宁相家的外系孙女——沈满。她此刻站在这里,完全不像一个颠沛流离的之人,这周身萦绕的气场,仿佛无人能近似地,叫人害怕的紧。
朱奎重新握剑,步步踏上祭台,往那两个女子身边去。
唐玖月,这个自己从少年时就喜欢上了的女子,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为她痴迷不已。可屡次三番,这个人都不为所动。即使自己有着尊贵的皇子身份,即使自己百般痴缠,她依旧淡然如初,看待自己的眼神永远如戴着的骨瓷面具般冰冷,始终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十七岁时,她夺得阴阳道大考首席,以一介女子身份步入朝堂,接受天子册封,坦然而对气势汹汹的百官,全身而退;
同年,她折服了邹衍,最终成了邹衍的关门弟子,邹衍百般夸赞,悉心调教,终于精通几乎阴阳监的全门,可由于某种原因,放弃了角徵一门;
次年,她登上太阁,成为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也最为有才华的大门监,古往今来第一人。可除了若干人知晓,并没有人知道她如此年轻之外,还是个美貌女子。
朱奎以为,自己成了天子之后,会足够平等地站在她的身侧,让她接受自己。此时,即使除掉了威胁,有极大可能成为丰朝的未来,可还是有些胆怯,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女子,究竟是否会再一次将自己推开。
因为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与看待自己的目光,几乎与当初拒绝自己时候的一模一样。
朱奎站定在唐玖月与沈满面前,手里的剑上的血迹未褪,剑尖抵地。
话还未出口,却听唐玖月身边的女子转过头,凑在唐玖月的耳边道,“他想泡你……”
朱奎呆愣住。
唐玖月微微侧首,瞧着她半晌,道,“还用你说……”
沈满展颜一笑,“那你想被他泡吗?”说着便自然而然地亲昵地挽住唐玖月的胳膊,由于个头比唐玖月稍矮一些,便仰头笑眯眯地盯着她瞧。
越瞧便觉得唐玖月无论什么角度都非常漂亮,不由得眼神便变得温柔了。
唐玖月抬手曲指,轻弹了一下沈满的额头,嗔怪道,“刚得了便宜就卖乖?省点力气,免得用‘慧眼’过了头,直接力竭卧床不起半月。”
沈满甜甜一笑,如春风拂面,“我若是卧床不起,定然有别的原因。”她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唐大门监面上浮起的淡淡晕红,又接着道,“唐姑娘,这‘慧眼’果然厉害,我一瞧便能瞧见他们心底里的想法,而且还能看出身怀绝技之人的命门所在,得此慧眼,我是不是就天下无敌了?”
唐玖月听着她莫名地酥酥的语调,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你能不这样么?”
沈满俏皮道,“怎样?”
唐玖月无奈,再不回话。
朱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这二人自顾自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有些气急败坏,怒火中烧。尤其见这毫不起眼的女子沈满,竟然能得唐玖月的眷顾,如此举止亲昵,简直又恨又嫉妒。
于是心头火怂恿之下,竟不顾不想地举剑刺向沈满。
沈满这边还在与唐玖月判若无人地聊着,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这近在咫尺的危机。眼见着剑气就在眼前,却见沈满的瞳孔一动,朝着这剑尖一瞧。朱奎便感觉到握剑的手一阵酸麻,似乎被天上的雷电击中了一般,瞬间疼痛难忍。
再抬眼之际,却见一个少年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这少年面无表情,手里也执着一柄长剑,背对着唐玖月与沈满,面对着朱奎。
沈满见状,忙道,“云大夫,快替江小少爷疗伤!”
云天罡远远应了一声,便火速过来一瞧,老脸变色道,“江小少爷伤的不轻啊。”
沈满愧疚道,“谁会料到他忽然就隔在了中间,我反应时已来不及了。”
江秋笛背上的衣裳已经全部焦黑一片,被撕下来的时候即使坚韧如他,也忍不住闷哼低呵了几声,可见着实受伤不轻。
唐玖月站在一边道,“秋笛也是担心你吧。”她见江秋笛无大碍,便扭头对朱奎道,“大皇子,你也见到了,方才若不是隔着江秋笛,你恐怕这只手已然废了。”
朱奎面如土色,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停也停不住。
“她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有些胆怯畏惧地看着蹲在江秋笛身边的沈满,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女子,她究竟如何到了唐玖月身边,又是如何地变得这般可怕,这一切他从来不知晓,只怕其他人也不明白。
“她只是沈满而已,”唐玖月回眸看着沈满的时候,浅浅一笑,“你若要坐稳皇位,需要打印我一个条件——我希望我们从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朱奎问,“什么意思?”
“太阁阴阳监之人,你一个也不许动,”唐玖月背手凌然道,“月例奉供,照常不少。”
朱奎冷哼,“这与我父皇在时,又有何异?”
唐玖月淡淡道,“有异。”
朱奎盯着她。
唐玖月回视他,“天下再不会有阴阳道大考。”
朱奎一怔,唐玖月允诺不再大考,那就意味着阴阳监不会有新鲜血液涌入。既然仕途无望,前途未卜,天下研习阴阳道之人必将大减,若再推以严政,阴阳道势必式微!唐玖月这一举措,等于自断臂膀,大减太阁之权利!
这正是朱奎的父皇想要办到的事情,她却能够如此轻易地允诺?
“为什么?”朱奎问,“你为什么愿意如此?”
唐玖月却再不回答,不动声色地走到沈满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与她在说着些什么。沈满仰头蹙眉,反驳了几句,却被唐玖月毫不留情地敲了几下脑袋。沈满于是面布愁云,低声好似在向江秋笛赔不是。
朱奎愣愣地瞧了良久,默然地用剑当做拐杖,对着围拢过来的将士道,“下山,等回到都城,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赌城里,还有几万禁军守着,这场硬仗,一定要拿下。
“可是大门监……”
“不必管她,她不会再参与进来的。”朱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望着远处日渐落下的夕阳,再补充了一句,“还有,攻入都城的时候,不许动太阁之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