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闹事
夜深如海,打更人也早已归去,只剩外面树枝上的乌鸦独自鸣叫。
尤芜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丝毫困意。
昨天残阳时分,她起身去给父亲母亲请安。来到父母房门前,刚准备敲门而进,却听到母亲一声惊呼,紧接着,就响起父亲惆怅低沉的声音:“林家不会安分了!”
‘林家’听到这个词,尤芜惊愕失色,她只觉得似有凉气从地下冒起,顺着她的腿不住上爬,密密麻麻,最后牢牢摄住她的心魂,让她动弹不得。
尤芜眼瞳渐渐扩散,呆滞地望向前方,空洞而无措,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上一世,她如万千女子般,安分在家,绣花理家。虽她是商家子女,然尤家家大业大,生活自然也是无比优越。
只不过,在她及笄那天后,尤家却不复安宁。而祸起之源,便是林家。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谓应年许嫁者。早在尤芜十岁那年,尤家便为她谋好了一门亲事。男方张姓,乃烟城知府之长子,温文尔雅,两家结亲可谓门当户对,而尤博文的夫人更是张知府的次女,如此一来,着实是亲上加亲。
作为待嫁新娘,她只等及笄。可谁料世事无常,就在母亲准备为她笄发当天,礼程却被人打断。而来人正属于林家,与此同行的却是一个红木雕漆棺木。
后面发生的事情,尤芜已经记不清了,她浑浑噩噩地被云姨送回房间。然后林家大闹,大伯受伤,祖父晕倒,一直到夜深还没有消停。
而第二天,尤家来不及反应,再次被林家一纸诉状告上官府,从此以后,纷扰不断。一系列的变故,让尤家烦扰不已,而众人也无暇顾及尤芜的亲事。
直到男方娶亲,尤家才意识到三年已过,而尤芜已经成了大龄姑娘。再后来……
“咣、咣”不知不觉,五更以到,尤芜断了思绪,起身下床,轻掀起窗帘,天还未亮,外面只有几盏灯火隐约闪现,给冰冷的黑夜增添一丝暖意。
站了好一会儿,再次回到床上时,尤芜才觉得有些倦意,闭上眼睛,缓缓陷入梦境。
残阳如血,远处炊烟袅袅升起,郊外的小路上偶尔经过两人。只不过他们都神色匆匆,脚步急促,还时不时往后望去,生怕沾染上什么。而不远处,一棵凋零的老树下,斜躺着一女子,她已经没了人形,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脸上遮着长长的黑发,看不清容颜。看到她,尤芜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就在尤芜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人却陡然抬头,朝她惨烈一笑。
“啊!”尤芜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不停地喘气。
听到小姐房里有动静,青枝赶紧推门进屋,“小姐可是做噩梦了!”青枝倒了杯茶,端给尤芜。
“嗯”尤芜轻轻答了声,没有多说。噩梦?只不过是回忆惨剧罢了!
半个时辰后,尤芜整理妥当,才出门去给父母请安。顺着抄手游廊走去,尤芜观赏着园中的风景,心情才渐渐平复。
“青枝,最近父亲在忙些什么?”尤芜淡淡出声,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去,似作平常询问,然脸色却有点紧绷。
“老爷?”看着小姐柔和的背影,青枝略微思索了下,“昨天小姐晕倒后不久,老爷就匆匆出去了,很晚才回来,青枝也不知。”
尤芜没再询问,游廊已走到尽头。她抬脚进屋,却与刚准备出门的吕氏撞了个正着。
幸好青枝和丫鬟们手脚麻利,快速扶住主子,母女两人才没有摔倒。尤芜站好,看向母亲,却见她表情慌乱,惶惶不安,连头上的发髻也有些凌乱。
“母亲,出什么事了?”来不及整理衣服,尤芜急忙询问出声。
吕氏被撞得晕晕乎乎,心里更加急躁,“林家来闹事,你父亲已经去主宅了!”说完,她就绕过尤芜,疾步朝外走去。
终于来了吗?尤芜心一揪,这一世,她及笄已过,婚事虽没有被林家扰乱,但因外面的流言,她依旧没有嫁去吴家。等了这么久,林家终于来了。
“母亲。”尤芜快步赶上去,扯住吕氏,“母亲,您安心待在家里便是,外宅杂乱,父亲不能照顾您,免得出什么事情。”
“云姨,你照顾好母亲。”
“是,小姐。”
交代完,尤芜独自往主宅走去,没有一丝迟疑。直到她走出垂花门,众人才回过神。
“青枝,你快跟上。”发现女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吕氏才急忙叫道。看着青枝追出去,她才渐渐安下心来。
“初云,芜儿长大了!”吕氏一脸欣慰,微笑着望着前方,再没有方才的急虑焦躁。
初云眼角有些湿润,夫人为老爷小姐担心了一辈子,终于有回报了。
“回吧!”
一行人转身离开,院子里贵茶花开得正盛。
尤家大门口,此时,人满为患,哭闹打砸议论声和成一片。
数百人身披白色孝衫,跪在一口红色漆木棺木前,哭声啼啼。后面还有不少头围白色孝带的男子,身材健硕,面色不善。
围观的群众还在不断增加,外面的大道上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难以通走,马车只好暂时停行。
尤芜赶到时,看到父亲正主持大局,这让她安心不少。上一世,大伯受伤,父亲出门在外,家里只剩些软弱的女眷,她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任林家人宰割。
这一世,一定不同了。
尤芜走上前,在父亲身旁站定,坚决而又顽强。
嘈杂中,察觉到身旁来人,尤海立回头,正巧与尤芜视线相遇,冰冷而倔强。
他失笑着摇头,罔他为人父十几年,竟遇事如此慌乱。看着尤芜的眼睛,心渐渐沉寂下来,不似之前的手足无措。
他回头,正面对着林家人,对着围观百姓,沉声道:“林夫人,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当年祖父也是重伤而归,损失惨重。今天,当着烟城百姓的面,我们尤家承诺,尤家不会让林家委屈半分。”
“故人已逝,还望节哀。让林老爷入土为安,尸骨归祖。”尤海立颤抖了声音,走出尤家大门,在那漆红棺木前重重一跪,磕了三个响头,而后面的尤芜也亦步亦趋,在父亲身后站定,跪下,磕头,三次。那是尤家子孙对长辈,对死者最高的敬意。
大街上,吵闹声陡然停住,然后寂静无声。
远处一辆马车徐徐驶来,车轮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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