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重生回到少年时】
管沅听着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用力地抓着裙摆,指节惨白。
「他们来了是吗?」她声音清亮,此时却再无半分平日的柔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刚锁上门窗的大丫鬟灵修红着眼睛道:「锦衣卫的人已经进到内院了。」
管沅眸底一片哀凉,静默了片刻才将压在古砚下的砒霜拿出来。
她嫁到靖安侯府近半年,却从没见过夫君的脸,成亲当日,她的夫君靖安侯世子盛阳,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就去了西北大营,一直不曾回京。
现下靖安侯盛巍战败,皇上下旨满门抄斩。说是皇上下旨,其实这个昏君压根没过问此事,把持朝政下达命令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
管沅惨澹一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结局都是一样的,整个靖安侯府连一只猫都不会被放过。
外面突然响起绝望且愤怒的吼声,「没根的东西,忘恩负义!要不是老子帮你,你能有今天——」
喊声戛然而止,管沅听到了刀锋入肉的声音,不由得一阵心悸。
唯东厂马首是瞻的锦衣卫直接杀了盛阳的叔父盛嵩,也阻断了盛嵩的叫喊,管沅却蹙起眉头,盛嵩的话里似乎透露了什么重要的资讯……然而她已经没时间细想,何况就算想出什么来,等在她面前的一样是死亡。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明白得太晚……
管沅眼角噙泪,将砒霜分成三份,分别递给陪嫁的大丫鬟灵修和灵均,「与其等下受辱,不如自行了断。」
两个丫鬟心里一清二楚,毫不犹豫吞下砒霜——既然都是死,就要清清白白地死!
管沅颤抖地紧握两个丫鬟的手,泪水涟涟的将口中的砒霜吞下。
她此生只有「一败涂地」四个字可以形容,被堂姊管洛陷害,灰头土脸去了庐陵外祖家,之后外祖家失势,又遭遇这样的婚事,现在连性命都赔了进去,可灵修和灵均却一直跟着她,无怨无悔……到底是她连累了她们呀!
管沅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杀声更近了,眼前似乎染上血色,淹没了她的意识……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像极了早春时的料峭,又掺杂着几分清新的香气。
似乎是淡雅的百合香?这样的香,让管沅想起自己在定远侯府的荳蔻年华,久远得已然忘记。
「沅丫头的风寒怎么也不见起色?该叫侯爷换个太医来瞧瞧。」
是二老夫人的声音!这个声音,管沅就算死了一百回也不会认错,因为当年就是二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把她从定远侯府赶去了庐陵的外祖家。
怨愤涌上心头,管沅倏地睁眼,却在看到眼前景致时愣住——杏色的纱帐,墙角的楠木桌上摆着珐琅香炉,旁边是大表哥画的香山红叶竖轴。
大表哥杨安比她年长四岁,是大舅舅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书画皆通,别看这样一幅不大的竖轴,若是拿到京中的字画行,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后来大舅舅杨石瑞被迫致仕,杨家遭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的迫害,大表哥受了打击,会试落第,一病不起……
只是这幅竖轴明明挂在她定远侯府的闺房里,怎么会再次看到?
这样想着,管沅陡然一惊,又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所待的地方,不正是她定远侯府的闺房吗?
帘子打起,听到声响的管沅赶忙闭了眼装睡,心中却一直惊疑这是怎么回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侯爷的意思是多用几服药看看情况,如果还不好,再换太医。」
母亲杨氏温和的声音越来越近,让管沅心中隐忍多年的悲怆爆发出来。
母亲,是母亲!自己有多久没听过母亲的声音了?她被撵去庐陵后,二老夫人就以管教不当为由,夺了母亲作为世子夫人掌管中馈的权力,后来父亲战死大同,母亲面临丧夫之痛,又没自己在身边陪伴,最后郁郁而终,所以当日定远侯府一别,母亲的音容笑貌就成了她难以企及的奢望……而母亲,还活着?
「也罢,既然侯爷有打算,就听他的。」二老夫人淡淡的道。
杨氏扶着二老夫人出了屋,一边交谈一边远去了。
等人离开后,管沅这才睁开双眸,疑惑地打量四周的情况,到底身子不舒服,她禁不住咳嗽出声,屏风后守着的灵均听到动静,赶忙走进内室。
「姑娘!」灵均喜不自胜,「姑娘终于醒了!姑娘昏睡了好多天,把我们几个都好一通吓!」
管沅怔怔看着灵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荳蔻好年华,纯净的眼眸除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再无其他。
灵均和她年岁相近,性子明快清透,最后却在困苦的生活中磨砺出了不属于本心的深沉,然而眼前的灵均并不是那样的灵均……灵均不是已经死了吗?自己不是也已经死了吗?以二八年华死在被灭门的夫家靖安侯府,为什么会看到如今的一切?
眼前的情景与记忆在管沅脑中打转,默默整理了下思绪,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回到了从前?
「灵均,」管沅深吸一口气,「我昏睡了多少天,现在是什么年月?」
灵均抿唇笑了,「姑娘风寒还没好利索,要多休息才是,现在刚过正月,马上开春了。夫人还担心姑娘赶不上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呢。」
管沅靠在绣枕上,双眸盯着微垂的杏色帐幔出神,灵均后面絮絮叨叨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花朝节,她生平只去过一次花朝节,就因为那次花朝节,她被管洛陷害说她抄袭诗文,结果身败名裂,乃至于后来被赶去庐陵。
管沅已经确定她回到了弘治十八年,那一年,她将满十三岁。
既然回来,她不容许自己像前世那样一败涂地,她要在定远侯府站稳脚跟,要给自己挑一门好亲事,要安安稳稳活下去!
前世和靖安侯府订亲时,她身在庐陵,也不知是谁做的主,如今看来,这真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好得让她就此殒命!这一次,她定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不会再任人摆布!
灵均说着话,就看见管沅紧咬的牙关和阴沉的双眸,不禁吓了一跳,「姑、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灵修正在煎药,马上就好。姑娘喝了药,再多睡一会儿吧。」
「不用了。」回过神来的管沅长舒一口气,眼中恨意消散,恢复淡然的神采,「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躺了太久不舒服,你扶我起来走走吧。」
管沅的含露居在定远侯府西北角,远离喧嚣,阳光暖暖照耀着嫩黄的迎春花,花下女子披着湖蓝的羽缎斗篷,坐在院子的美人靠上,水色的裙裾随风轻动,清淡却令人耳目一新。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管沅从书中抬头,就看到那个令她痛恨入骨的身影。
「听闻三妹妹病得厉害,我赶忙过来看看。」管洛一双灵活的妙目,半刻也不安分地在管沅身上打转,「二叔婆还念叨着要换个太医给三妹妹瞧瞧,没想到才过个把时辰,三妹妹气色就这样好,居然来院子里看书了。三妹妹躲懒事小,让长辈担心可就不好了。」
管沅是定远侯世子管进的嫡女,在定远侯府这一辈的三个姑娘里排行第三。最长的管洛是二房管达的嫡女,比管沅年长一岁,排行第二的是管达的庶女,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阖上手中的《楚辞集注》,管沅忍下心中翻滚的怒意,管洛向来与她不和,占着长姊的名头对她处处压制教训,现在话里的意思,不就暗指她装病躲懒,让长辈白白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