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幸社区终究是到达了,当值班的警卫见到殷侑丞背着范靖喜走入,便关心地上前问道:「发生什麽事了吗?」
「没事,可以帮我们按电梯吗?」回答的人是殷侑丞。
「好。」警卫迅速地拿起安全磁扣为他们按下所住的楼层。
当电梯从一楼缓缓向上一楼接着一楼升起,殷侑丞的心却是反向地一层一层往下掉,只因为他背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那表示她的泪水这一路来都未曾停歇。
「别哭了。」她哭得他心好痛。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殷侑丞全身一僵。
她这是为哪桩而道的歉?她的哭泣?还是因为他一路背着她回来?还是……
一个念头突地闪过他的心头,一股寒意从脚底一路窜上他的心寓,但下一刻他就将这既荒谬又可笑的念头狠狠甩开。
他不断寄生在他人身上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老天也知道,而她……绝不可能会知道的。
她是已喝过孟婆汤的小喜,更别说他的模样早就不同了。
所以对于那句对不起,殷侑丞选择不去回应。
十二楼到了,他背着范靖喜跨出电梯,这才开口问:「站得住吗?」
「我想……可以吧!」就算不行,她也必须从他背上下来,要不他们要如何开门进屋呢?
殷侑丞轻柔地放下她,但仍是不放心地扶着她的手肘以免出了什麽意外。
范靖喜脸上仍是湿的,但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停止哭泣,因为有些事情必须冷静地说开来。
「我……忘了带钥匙,也忘了带手机,可以去你家借个电话吗?」她说谎!
闻言,殷侑丞伸手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她面前。
望着那手机,范靖喜一脸复杂。
她不能真的打电话叫锁匠来……
「我、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放在口袋里了。」她扯着难看的笑容摸了摸自己上衣口袋,真的从口袋里捞出她忘记后却又突然想起来的钥匙。
见他面无表情的,范靖喜一时之间也没有勇气开口说些什麽,只好动手缓缓地打开自家大门。
门开了,范靖喜告诉自己一定要开口说话,因为她怕,怕错过了今天,或许明天他便会消失无踪,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东西拿进来吗?我没力气……」这一回她没说谎,她是真的没力气了。
「可以自己走吗?」没有好或不好的回答,他只问了这麽一句。
范靖喜点点头,便先行往屋内移动,她知道他会跟上来的。
两人走入客厅里,殷侑丞将购物袋放在桌子上,难得主动开日道:「真的不舒服就打电话叫人,要不就来按我家门钤。」
其实他已下定决心要搬家了,打算等再换一次模样后就以陌生人的姿态偷偷观望她,但她现在身心状况都不好,他放心不下。
「谢谢。」范靖喜望着殷侑丞,但他却不看她。
快说,快说些什麽……
她在心底不断地催促着自己,但一切对她来说仍是太混乱了,一时之间她竟不知从何开口说起,就只能看着他转身打算离开她的屋子。
范靖喜不想他就这麽离开,当他大脚跨出了第一步,她心急得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
「殷侑丞。」
听见她的叫喊,殷侑丞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脑中警钤大作,他告诉自己不能再逗留了。
他再一次转身欲走,但她又再喊了他一回,只是这一次她喊出的名字却让他脸色大变。
「元轩……葛元轩……」
殷侑丞再次回头,这一回他确实地凝视着她,不再闪躲。他表情不变,只有蕴藏着灼烫情感的眼眸背叛了他。
她刚才喊他什麽?
若她从华姨那探知元轩这个名字,他一点都不意外,但她连名带姓地喊着他,他肯定自己从未透露葛这个姓氏。事实上,打从他开始这无法解释的、一再寄居他人身体重生后,他便不再提及这个姓氏了。
「我是殷侑丞。」他瞪着她。
「对,你是殷侑丞,但你也是葛元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毫无表情的脸色及再平静不过的声嗓,殷侑丞认为自己表现得够冷静,只有微颤的指尖偷偷地泄漏了他真实的心绪。
是的,他惊了,也慌了。
「你累了,该休息了。」丢下话,殷侑丞转身打算离开。
他不仅要离开她的屋子,遗要立即离开她的生活。
从那双阴郁的瞳眸中,范靖喜读到了他的情绪,她立即土前去紧紧抱着他的臂膀。
「别走!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事情与片段不久前才拼凑好,但她的脑子仍在消化中,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从何说起,但她知道不能让他就这麽走出这个大门。
他应该甩开她,应该冷冷地告诉她说他们只是不太熟的邻居关系,没什麽话好说的,但……他就是办不到。
或许是压抑得太久,一直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冀望偷偷地探出了头,并暂时地伸手遮掩了他的理智,教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决然地拒绝她。
「我作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就连睁眼也无法不去『梦』的梦。」
睡眠品质不佳,你该回去再好好睡一觉——他该这麽告诉她的,但双唇仍是紧闭着。
「我腿酸。」故事很长,要说的话很多,重点是,他不能中途离开。
腿酸就去休息——他该这麽说,但双唇仍是紧闭着,双脚甚至有意识地往一旁的沙发移动。
「坐下。」他朝即便在移动中仍旧紧抱着他臂膀的范靖喜命令道。
但范靖喜选择忽视他的命令,选择一瞬也不瞬地凝视他,要他清楚读见她眼底透露出的讯息——他也得坐下,要不他们就继续站着吧!
他轻叹了口气,选择了坐下。
看来上辈子固执的小喜,到了这辈子仍是固执。
范靖喜坐在他身旁,虽是不再紧抱着他臂膀不放,但一双小手却改握着他的大手。
殷侑丞想收回被紧握的大掌,因为她这般亲密的触碰对他而言,都是最甜美的折磨。
彼此间保持着距离,至少可以让他那颗比烈焰更灼热的心不到万分痛苦的境地;但是她却是以着异常的热切温度来包围他的心,万分的痛苦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这要他如何再去忍耐?要他如何再去拒绝?所以,为了要继续忍耐,要继续拒绝她的接近,他试着抽回他的大掌,但固执的人儿不准。
「你是要让我握着手,还是要我扑抱着你不放?二选一你自己挑。」范靖喜警告地瞪向他。
听见她的话,殷侑丞立刻停止抽手的动作,因为他很明白,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在确认他的安分后,范靖喜这才又缓缓开口说着那个梦。
「那是一个让人感到甜美的梦,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人,爱到连命都不要了,但女人死了,男人自然是对自己狠心……本以为这令人心碎的梦该在女主角死后便结束,但我错了,一切居然以着令人异想不到的方式来接续。」
范靖喜开了个头便先打住,她一直凝望着他,自然也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表情凝结不动,但握在她手里的大手却是剧烈地颤动着。而她自己的反应也不比他好,她的手就像是个发瘾的毒虫般抖得凶。
她都还没能说出主角们的名字呢!他这巨大的反应让她心一紧,刚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次不听话地无声滚落。
她该是点到为止,但为了要他看清她的心,让他明白她的决心,她不能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所以……她必须继续说下去,只因为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梦里的女人也叫范靖喜,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样,真巧是吗?」她恶意地丢出问句,毫不意外地看见他一脸像是挨了记重拳般紧缩了下。
他很痛,她知道,因为她也是。
但是,幸福不是凭空而降临的,它是需要人们经历荆棘道路,挨过阵阵痛楚才能嚐到那甜腻动人的滋味,而他们……正是在适条难熬的路途中,只待爱之光的降临。
不等他反应,她伸手就拉住他颈子上的红绳抽出藏在他领子内的玉石,「这块玉是那女人送那男人的。」
这一点他有办法开口狠心否认吗?
「那个小喜,长得像我,个性也像我,任何喜好都像我,我说……她就是我。」当她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眸也紧盯着她,仿佛她刚才吐出的字句是什麽吃人的怪物一般可怕。
「然而,那个爱着小喜的男人长得很漂亮,他最爱做的事便是趁着小喜一个不注意时偷亲她,最爱没事就转着小喜送给他的镂空玉石,最爱……」
「够了,脚再说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一股寒意窜入殷侑丞心底,像是只无形的手紧紧掐着他,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他伸手抽回她握在掌心上的玉石,再度将它收回衣领内,仿佛这麽做他便能逃避现下的一切,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所说的一切他都无法否认,小喜……玉石……这玉石还是他从自己的坟中挖出来的。
每当他进入了一个新的身体后,梦里他都会看见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总是拿着一本簿子幽幽地望着他,但他并非天天入梦里来。事实上只在每回成为不同身分的时间出现一回,在死之前。
只要那个男人一出现在梦里,他所待的那具身躯便会在短期内死去。
前几回他总是努力地从他人手上将玉石拿回,后来他知道那男人的出现便是死前的徵兆,他开始将玉石寄放在古董店内,并给老板一笔钱,交代对方只要有人自称是葛元轩,就将玉石交给对方。
这是他唯一能够承受转生之苦的动力……
「那你告诉我,你不是葛元轩。」再也受不了他一再否认拒绝接受她已知晓一切的事实,范靖喜朝着他低吼着。
他不懂吗?真的不懂吗?那个爱他的小喜已经回来了呀!
「我叫殷侑丞。」深吸了口气,殷侑丞恢复平静地说。
「我管你现在叫什麽,我只知道你在那时叫葛元轩,中间换过多少张脸及身分我不知这,我只知道不能让你一个人再这麽痛苦下去了,现在开始由我陪着你。」什麽也管不了了,抑制不了的情感在她吼出的瞬间也跟着爆发。
带着泪水,范靖喜就这麽扑进殷侑丞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你不懂……」他低哑的声音里,包含着太多太多破碎的情感,那是任何人都无法为他拼回的,即便是她——小喜。
他不是不想让她陪着他,但生死之事早已由不得他了。
「我不知道为何会突然作那些梦,更不明白为何今天会撞上一位婆婆,然后看见你转变的每一张脸孔,我只知道我们要将上一世未竟的辛福延续下去,因为我回来了。」她在温热的怀抱里拚命地摇着头,拒绝他的拒绝。
由她不算完整的话意里,他明白为何她会有此反应了,他莫名地有着流浪的灵魂,而她莫名地拥有部分前世的记忆,但那又如何?能改变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