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氏朝钱昱道:「好了,上了半天课,你们也饿了,先和弟弟们下去用膳吧,午后还要习射。」
钱昱知道再说也无用,只得点了点头,带着一众族弟们退下。
堂上的妇人此时已将话题转到钱婧的婚事上,钱婧是二姨娘所出,即将满十五,未婚夫是鸿胪卿何大人庶出的二子,这门婚事是钱信出征前亲自定下的,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已过了文定,只等钱婧及笄明年便嫁过去。
「说来这还是大司马府第一次办婚事,大司马在信里也说了,定要办得隆重体面,不可失了礼数。」李氏看向二姨娘,又道:「虽说婚期在明年开春,妆奁还是早些准备的好,明儿我让常嬷嬷将列好的单子送过来,你且看看还有无添置的。」
二姨娘在座上朝李氏福了福身,道:「是,有劳夫人了。」
李氏又看向钱婧,和声道:「婧,你是大司马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可不能马虎了,你若有想要的,尽管开口。」
钱婧红着脸低着头,声若蚊蚋,「劳母亲费心,婧知道了。」
众人又继续扯着家常,待嫁的钱婧却仍是低着头,抱着钱翩翩怔怔出神。
钱翩翩拉了拉钱婧的袖子,声音清脆响亮,「二姊,我想要草蝈蝈儿。」
钱婧一听,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主座上的李氏,她何尝不想离开,只是大夫人根本没有散去的意思,她也不好擅自离开。
倒是李氏见钱翩翩不停地扭来扭去,知道她坐不住了,遂开口道:「婧,你带翩翩先去用膳,这丫头疯了半天,也该饿了。」
钱婧应了,牵着钱翩翩出了嶂翠厅。
看着两人离去,李氏轻叹一声,「婧这性子过于温顺,在自家百般好,可嫁去何府只怕要吃亏。」
二姨娘闻言,望向钱婧背影的目光不由一暗,刚才钱翩翩的话看似孩童的戏言,却实实在在道出了她心中所忧。
女儿能嫁入何府,是多少人羡慕的婚事,可她这女儿自小便温婉娴静,是个人见人疼的女子,但也因为女儿的性子太过温顺,无棱无角,像团棉花似的,而何府的当家主母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女儿这任人搓揉的性子必定会吃亏,更让她担心的是,纵使有苦水,这个女儿也只会自己咽进肚中,绝不回娘家抱怨。
这边,钱婧牵着钱翩翩到了偏厅,丫鬟们赶紧布置用膳,娇花利索地为钱翩翩舀了一碗肉糜粥。
钱婧将碗推到钱翩翩面前,柔声道:「翩翩先吃了粥,二姊再给你编草蝈蝈儿。」
钱翩翩其实不是真的想要草蝈蝈儿,她不过是不忍再看钱婧刚才的窘迫样,特意找藉口离开嶂翠厅。
她一边舀着调羹,一边压低声音朝钱婧道:「二姊,你不想嫁?」
钱婧的脸微红,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快吃粥。」
钱翩翩又问道:「听说那何二公子品貌俱佳,雍城不知多少官宦千金为之倾慕,二姊为何不想嫁?」
钱婧微怔,这个妹妹自小聪慧,私下只有两人时常常语出惊人,完全不像个六岁稚子,可钱婧性子纯良,只道她是早慧,从不疑有他,现下见无人靠近,便对着钱翩翩低低吐露心事,「女大当嫁,哪有想不想的,我……我只是有点怕。」
钱翩翩瞪大双眼,「怕?怕什么?」
钱婧赧然,低着头小声道:「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钱翩翩做了个恍然的样子,便专心吃起粥来,钱婧也不再作声,由着丫鬟布菜,安静地吃着。
钱翩翩吃着粥,一双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忽然小声道:「二姊,明天昕姊姊会过来,我们让她想想办法。」
方昕是方笙的五姊,一向和钱婧交好。
钱婧听到这话,吓了一跳,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小声嗔怪道:「你这小娃儿,这种事有什么办法好想的?」
钱翩翩眨了眨眼睛,「想办法让二姊见一见何家二公子啊,昕姊姊可有能耐了,她自己的心上人她想见就见……」
钱婧一听,慌得扔下玉箸,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压低了声音道:「胡说什么,这话你是在哪儿听来的?」
钱翩翩掰开钱婧的手,噘着嘴道:「我没胡说,是方笙亲口跟我说的。」
钱婧捏了捏她的小脸,「两个小娃娃懂什么,这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被人听了对她名声不好。快吃粥,都要凉了。」钱婧方要再拿起玉箸,忽然又想起什么,左右看了一眼,小心叮嘱道:「方才那话千万别让大哥知道,知道不?」
钱翩翩有点不明所以,但见二姊这认真模样,还是乖乖点头。
圆月高悬,夜凉如水,大司马府里的人都歇下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更鼓声。
慈娘替钱翩翩擦洗了身子,将她抱到床上,正要哄她入睡,不料钱翩翩仍记着白天的事情,吵着要母亲不要乳母,慈娘只得悻悻地将李氏请来。
因钱翩翩睡觉常作恶梦,加上年纪小,李氏便将她安排在自己屋子旁边,方便照顾。听得慈娘来请,刚梳洗完的李氏放下手中篦子,来到钱翩翩的厢房。
「你这丫头就没一刻消停的,怎么又闹了?」李氏坐到床上,边说边替钱翩翩拉了拉褥子。
钱翩翩笑得眉眼弯弯,蹬开褥子钻进李氏怀中,小手紧紧圈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的皂角香,「没闹,翩翩想娘了。」
李氏最受不了钱翩翩这一脸讨好的谄媚样,每次她惹了祸或有事相求,只要对着自己这么一笑,李氏心里便酥成一团,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鬼灵精的,又打什么歪主意?」李氏将钱翩翩的手掰开,重新将她塞进褥子里。
钱翩翩笑咪咪地将小脸露出褥子,「娘,明儿方笙的五姊过来,二姊想和她一块儿去天绣阁选缎子,我也要去。」
李氏一听便皱了皱眉,钱婧喜静,平日里极少出门,她和长史府五姑娘方昕交好,平时也多是方昕上门来找她,心想钱婧许是为自己的婚事做准备,李氏自是没意见,但钱翩翩就不同了,她天生就是个惹祸精,每次出门总是惹事端。
前年上元节,钱翩翩随族中兄长们到东市赏灯,看中了一盏玉兔嬉月的八角宫灯,可那灯已被另一户人家买了,六岁的小公子提着那灯玩得正高兴,钱翩翩纠缠着人家,非要人家将灯出让,人家不肯,她挣脱乳母的怀抱,一手搧掉那灯,将小公子推倒,还将人家的裤子扒了,害得钱昱当街赔不是又赔了银子,那户人家见他们是大司马府的人,这才不敢留难。
再上回,趁着钱信出征前,族中妇人们到安国寺上香祈福,众人专心听寺中方丈讲经时,钱翩翩趁人不注意,溜到后堂将一名六岁的小沙弥压倒在地,还将人家的裤子扒了下来。
小沙弥不堪受辱,要一头撞死在佛祖像前,以证清白,李氏难堪不已,忍痛捐了一千两的香油,这事才被捂住没传出去,直到如今,李氏每每想起方丈当时痛心疾首的神情,仍心有余悸。
事后李氏问钱翩翩为何要如此,她竟说只是好奇和尚的屁股和普通人的屁股有何不同,对自己的行径丝毫不以为耻。
李氏为钱翩翩这慓悍的性子大感头痛,认为要是不及时教导,迟早坏了名声,以后没正经人家敢求娶;钱信却不以为然,还说这才是将门虎女,将来嫁了人也不会被夫家欺负,倒是越发喜欢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