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胤禛私自出京,又特地隐瞒消息,因此当地官员并不知晓雍亲王大驾淄博。这些日子,他时时刻刻守在十三身边照顾,也让清云暗中收集州府官员的黑历史,既然与老大和老八有牵连,他不在乎将这事再闹大些。
十三这些伤,不能白受了。
两三日后,却见苏全和李卫也来了淄博。
胤禛不赞同地眯眼:“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离开王府的。”
苏全撇嘴,委屈道:“从小到大,奴才就没离开过主子一步,无论主子去哪都带着奴才。如今十三爷受了伤,主子担心,连夜赶过来,身边又没带一个伺候的人,奴才不放心。”
李卫乐呵呵一笑,故作埋怨,拉着胤禛的袖子撒娇:“四爷说过要许我做官老爷,我当然得跟在四爷身边多多学习,不然我哪知道这官老爷该怎么做。”
这么一说倒是把胤禛和十三逗笑了,胤禛给十三敷了药,将药碗交给苏全,笑骂了李卫一句‘不正经’。
一屋子人笑了一阵,十三突然低下头,情绪低落,自责道:“都是我做事冲动,任性妄为,惹出这么一摊子麻烦,有负四哥对我的期望,还连累大家为我担心。”
胤禛安慰道:“你我都是手足兄弟,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别想那么多,赶紧把身体养好。待清云把事情安排妥当了,我带你去亲自收拾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
十三眼眶一热,他刚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想到这些日子在山东受到的待遇,心中悲痛,忍不住落泪:“幸而四哥让我走了这一遭,才晓得咱们这些兄弟一个个跟斗鸡眼似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他们敢这么对我么?如今长了见识,在皇宫里金贵得跟尊小佛爷似的皇阿哥,一旦出了门,九品小芝麻官也能欺负你。”
苏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撩起衣袖擦眼泪,一哭就收不住。
胤禛一愣,也别过脸,眼睛里晶莹闪烁。
十三微微怔神,抹了把眼泪,猜测胤禛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这一说倒是勾起了四哥的伤心事,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轻唤了胤禛一声:“四哥……”
胤禛扯起唇角,笑得僵硬:“你能看明白这些也好,这些年倒是我阻碍了你。”
十三急着解释:“四哥,弟弟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原以为我能护你周全,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干自己喜欢的事,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胤禛微微叹息,话里满是无奈,他握住十三的手,眼神复杂,“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即便是一开始你胸有成竹志气满满,可中途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我们能做的,就是做最坏的打算。”
胤禛替十三捏了捏被角,安抚一笑:“好好休息吧,等回了京,四哥会尽全力指导你,以你的聪明才智,不过两三年时间,定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
十三心下一惊,四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忙伸出手去,拉住胤禛不让他走,困惑道:“四哥,你怎么了?”
俊秀的眉头一皱,想到前些日子康熙和胤禛之间的尴尬气氛,还有御史们弹劾胤禛的那些折子,以及现在流传的雍亲王失宠,十三浑身一颤,他原本心思细腻,头脑也聪慧,动了动嘴唇,转过头,示意苏全和李卫都下去,才问道:“是不是皇父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胤禛想了会儿,没有回避,和十三面对面坐着,谈论这个话题。
“从小到大,我待你如何?”
十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四哥待我赤诚真心,情深意重。”
胤禛笑笑,抬手轻抚十三的脑门,随即严肃了表情,语气平静:“我也不瞒你,皇父与我起了嫌隙,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你也明白我的性子,最是倔强要强的,虽然我心存远大抱负,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说实话,这次来山东,一是为了你,二是为了我自己。
“如今你也大了,是该肩负起身为皇子的责任,何况你母亲和两个妹妹也需要你照顾。这几年是我的私心作祟,耽误了你发展,以致于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险遭他人毒手。我料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只希望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
十三听得心惊胆战,抓住胤禛的胳膊,急问道:“四哥,你和皇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说出这些丧气的话!弟弟说过,此生只听命于四哥一人,唯四哥马首是瞻。”
胤禛笑得很勉强,前世今生,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弟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忍心将话说得太绝,胤禛把十三的手塞进被子里,轻声道:“即便是如此,你也应该快快成长起来,或许将来四哥会需要你的帮助呢。”
十三眼里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再一次表明决心:“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弟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哥哥周全。”
胤禛一愣,既欣慰又心疼,柔声道:“歇着吧,不会有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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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休养了大半个月,伤势已经好转,如今能下地行走、活动自如了。
此时,马齐也将这次制造动乱的肇事者抓获,还有参与暴动的乱民,一并关押在州府大牢,不日后便押解进京,听后发落。
胤禛招来清云,将这些日子收集的有关淄博官员的情报一一呈上。
马齐和邬思道,还有台布等人,也都聚集在厅堂里。
“淄博知州尹水端是八贝勒的门人,也是山东巡抚陈大人的学生。其妻张氏乃兵部都给事中张文海之女,而张文海则听命于直亲王。尹水端的三姨太余氏是两江总督的私生女,深得其父宠爱,只因当年尹水端凑巧从山贼手里救过余氏,她便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他为妾。”
李卫听了,惊得目瞪口呆:“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还有这等来头!”
清云又递上一叠宣纸,道:“还不止呢,尹水端的二弟娶的就是山东巡抚的长女,却没有混迹官场,而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与九贝勒来往最为密切,借着皇商的名义,捞了不少银子。”
十三气得拍桌子:“难怪他敢这么对我,原来是有这么多大人物给他撑腰。说到底是没把我这个光头阿哥放在眼里,给不了他好处,反倒挑他的错处。哼!所以变着法子来整我。”
李卫皱了皱眉,故作天真地望着胤禛:“四爷,官老爷就是这么当的啊?赶明儿我长大了,您也帮我找个权贵之女,跟你谋个差事,必要时四爷您再帮衬我一把,指不定比那知州做的官儿还大。”接着面向马齐和台布,“两位大人您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啧啧……以后我可不就是个大老爷了。”
苏全啐了他一口:“那我便是第一个收拾你!”
在场的除了胤禛和马齐二人,没有一个是不震惊的。身在官场,聪明人想着远离浑水,而糊涂虫,则是巴不得在浑水中摸几条鱼,再结交些同道中人,相互扶持。
胤禛替十三顺了气儿,安抚了几句,转头对马齐说道:“我明日在天香楼摆酒席,你帮我邀请淄博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赴宴,就说我想给他们介绍个人认识,以后见着了懂得规矩,也好办事。”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明了,四爷这是要为十三爷出气了。
……
刚入初秋,天气凉爽。马齐领了胤禛的命令,在天香楼的酒宴设在晚上。
这日,他特地给掌柜的打了招呼,无论什么客人都别招揽,今儿个有大人物前来摆宴。那掌柜的不敢怠慢,关门谢客,备上好酒好菜,还说要请了两个戏班子来助兴。
马齐道:“唱戏的不用了,待会儿我家主子自会导演一场好戏。”
掌柜的惊喜道:“大爷还会演戏?”
马齐眯了眯眼:“不该问的别问,少说话,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若到时候因多嘴掉了脑袋,我可不负责。”
掌柜的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酉时左右,州府的大小官员都应马齐之邀来了天香楼,一起来的还有当地几位大财主,他们或多或少都与官场的人有些瓜葛。
李卫躲在暗处,看着陆陆续续接连不断走进来的人,再次惊叹,一个小小的州府,竟然有这么多当官的,怪不得但凡有钱的人家,都得去捐个官儿来当,看这阵势威风,岂是寻常人家能够比的。
人员满座,酒菜上桌,胤禛和十三两人才姗姗来迟。
领头前来迎接的是一个蓄着花白胡子的老人,看起来斯文儒雅,别有一番书卷气质。和马齐一同上前,见了胤禛行礼,客气道:“老臣听闻风声四王爷微服来了淄博,只是久未谋面,也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昨日马齐大人摆了酒席,说是有贵人来访,老臣心底猜测,定是王爷相邀,便大老远赶过来为王爷接风。”接着又谄媚笑道,“王爷若是不着急回京,不妨移驾济南小住几日,也好让老臣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胤禛挑眉,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巡抚大人不仅消息灵通,办事也这么牢靠,真是难能可贵。”
山东巡抚陈义山忙笑着摆手,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众官绅见了胤禛,有的吃惊,有的暗喜,有的惶恐,还有的面露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都站起来,予胤禛下跪见礼。
尹水端则直接吓得趴在地上,拉扯着他老师陈义山的衣摆,低声抱怨道:“您知道四王爷来了淄博,怎么也不告诉学生一声?”
陈义山没搭理他,而是跟在胤禛身边鞍前马后。
胤禛面色平静,也不知他心情是好是坏,抬手让官绅们起身,各自落座。自己则行至厅堂里最前方的席位,也坐了,十三在左,马齐在右,苏全和李卫则立在一旁贴身伺候。山东巡抚陈义山和当地品级较高的官员与胤禛一桌。
尹水端坐在第七桌,离得远,恨不得此时具有隐身术,生怕被胤禛逮住。
十三的目光却是紧紧粘着他,不知摔了多少个刀子眼。看到这些狗官见了胤禛,一个个被吓得灰头土脸,顿时觉得扬眉吐气,看向胤禛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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