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是她在这天底下最亲的亲人,是她最贴心体己的好弟弟,可是她信不过雷宸飞,很怕他又是在打坏主意!
澈儿原还想抗议争取,但是见到姐姐悲伤含笑的表情,想说的话又全吞回肚子里,只能点点头,上前抱住姐姐纤细的腰肢,埋着头久久不说话。
藏晴抱住他长高长壮的身子,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她昂起螓首,拼了命地忍住了泪水。
“姐姐再让澈儿抱一下,澈儿就去收拾行李,只要再一下子就好了,可以吗?晴姐姐。”
他努力着不让自己任性,勉强自己要乖巧懂事的嗓音闷闷地从她的怀抱里传来。
“好,好……”藏晴点头,忍不住哽咽,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他。
长高了!她摸着他的脑勺,就在她没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比分开时高了半个头,只怕很快就会比她更高了。
在他长得比她更高之前,她真的能够把他给接到身边来吗?
她可以相信雷宸飞的保证,相信他再也不会打澈儿的主意吗?
这时,澈儿再也忍不住想要大哭的冲动,挣开了亲姐姐的怀抱,转身飞快地跑开,还未跑远,就已经听见了他呜咽的哭声。
而这一切,都落入站在门外的祥清眼底,他轻叹了口气,“夫人最终还是不信爷的保证吗?”
藏晴转头瞅着他,眼里眨着泪光,勾上唇畔的却是一抹极冷的微笑,“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该信他?才刚拆穿了他一个漫天大谎,现在,他的任何保证都取信不了我了。”
祥清沉默了好半晌,对于她所说的话,他无法反驳,“就算夫人不信爷,也该相信澈儿少爷的人品,澈儿少爷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爷很疼他,也是真的有心要将他栽培成继承人,爷他没骗你,他的身子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总是反反复覆的病着,如果有任何意外,‘京盛堂”也是要交人的,澈儿少爷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相信澈儿,但那绝对与宸爷无关,如果你是想要替他说话,那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思,我不会让他决定澈儿的人生,绝不!”说完,藏晴掉头离去,不想再与他浪费唇舌。
“晴妹妹。”
傍晚,日阳西斜,就在藏晴走出“怡记”,正要踩上小凳坐上马车回山庄之时,却听见不远之外传来了这个唤声,她转眸望向出声的来源,见到何桂民从“怡记”的大门旁走过来,带着一脸局促不安。
“桂民哥?怎么来了不让人通传呢?”
藏晴晾了晾手,示意车夫先退下等候,走到何桂民的面前,对于他的出现有些讶异,唇畔泛着一抹浅笑。
“我……我原先不想的,只是我想了又想……只能想到晴妹妹了!”他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双手不安地挽着。
“桂民哥,如果你真的有话要对我说,咱们进屋去,我让人上茶水,咱们静下心来好好谈。”说完,她就要招来门旁的小厮,要他进屋去通报,说她先不回山庄,要他们去准备茶水果子招待客人。
但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咚地一声,她回头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跪了下来。
“晴妹妹,求你救救何家!”他伏着身,头都快磕到了地面了。
“桂民哥!”藏晴上前扶他,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他紧紧捉住她的手,“你一定要救我!‘京盛堂”已经要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要是我再还不出欠钱,何家的家业就要被他给资抵了!”
一瞬间,藏晴怔愣住了,感觉被他捉住的手好疼,但她却忘了要挣开,“你知道我是雷家的夫人?”
何桂民泛起苦笑,“晴妹妹,你说这话会不会太过天真了些?在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怡记”的东家是‘京盛堂”的主母,是雷宸飞的结发妻!”
早些时候,在“怡记”才刚换手之时,并没有太多人知晓接掌的东家就是“京盛堂”雷家的夫人,不过,这一年来,在雷宸飞刻意让世人知晓的情况下,也随着“怡记”的名气日大,藏晴的身份在商场上无人不知,谁都知道得罪了“怡记”,就是得罪了“京盛堂”。
藏晴望着他的眼,看见他一脸像是她在开玩笑的表情,心里说不出一股复杂的滋味。
原来,在她花了好大的力气要与雷宸飞撇开关系之后,直至今日才知道人们见到她,想的并非她是“怡记”的东家,而是雷宸飞的妻子。
何桂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她是不想帮忙,是以跪在地上的膝盖往前拖走了两步,紧握的手掌像要把她纤细的柔荑骨头给捏碎,“应当做是看在何藏两家往日的情分上,你就帮我这个忙!要是真让何家给质抵了,我就再也没脸去见何家的列祖列宗了!”
好半晌,藏晴连想说话的力气都提不上,但见到他真切急迫的表情,只能颔首泛起浅笑,将他拉站起身。
“桂民哥先起来,咱们进屋去,让我听你把话说清楚。”
见她温柔的表情,何桂民激动地点头,随在她的身后一起走回“怡记”的商铺里。
藏晴回到铺子里,让人先去准备招待客人的茶果,也同时派人去跟梁宁次打声招呼,说她并未回去,人又回到铺子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对何家有难之事视而不见,她记得爹亲的交代,她爹是个性子急了些,但很看重朋友情谊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她对何桂民见死不救,以后黄泉路上遇见了他老人家,只怕要狠狠责骂她一顿了。
虽然藏家家道中落了,但往日的情谊不能就不作数,这份该由澈儿偿还的人情,眼下有这机会,她没有道理不帮他还!
原来,在何桂民爹亲去世之后,这几年何家为了周转调度,已经向“京盛堂”的质库抵押了不少东西,直到去年因为生意不好,为了要支付茶农银两,何桂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为了要能够多借点银两出来做洋货买卖,便将整个何家的经营权都质抵了进去,总共借了两万两银子。
双方所签的兑期到上个月底,如果何家无法偿还银两,那么何家的家业就要为“京盛堂”所有,不料何桂民所做的洋货买卖把本都给蚀了,如今本金再加上几个月未付的利水,何家还必须支付出两万三千两银子,别说是本了,就算只是零头的三千两,何桂民都凑不出来。
这个月初,“京盛堂”的人已经到何家要他兑现文契,要嘛还钱,要嘛就把何家经营的产业给交出来。
而这就是藏晴此刻站在雷宸飞面前的原因。
“这里总共是一万五千两的银票。”她将手里的银票搁到桌上,往他面前一推,“眼下‘怡记”的款子都押在货上,我不能让商行里没有现银周转,所以,这是我能拿出来最大的限度,余下的八千两,还请宸爷宽限。”
雷宸飞挑起眉梢,眸光冷咧地瞅着桌上的那一迭银票,沉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替何家求个情,求宸爷放他们一条生路。”话才说完,她已经曲折双膝,跪在他的面前,“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与你处处作对,所以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这个请求。”
其实,这一跪不是只为了何桂民,还为了她有机会可以与澈儿再一起生活,蓦然回首,她发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已经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再失去了!
没想到她真的会愿意在他面前下跪,雷宸飞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瞳眸之间闪过一丝冷厉,“你这是在做什么?一码事归一码事,上回我说你肯下跪就饶过对方,可是这次我压根儿没有提,你休想比照办理。”
对于她终于向他投降,他的心里没有感到丝毫愉悦,自始至终,他就不曾真心要她下跪,当初开口要她下跪,其实,就是料定了她不会轻易屈服,故意要激她放弃而已!
而且,他不是不知道何桂民去求她,如今,她为了别的男人来向他求情,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里就像被火给焚烧一样。
她越是想替别的男人求情,他就越生气!
而她甚至于愿意为那个男人向他下跪!
该死!他真恨不能把那个何桂民千刀万剐了!
“就这一次,我就只求你这一次。”她抬起美眸瞅着他,眼神十分坚决,“何家是藏家的旧识,我不能明知道何家要出事,却不出手相帮,我就请宸爷高抬贵手,就饶这一次,就这一次!从今以后,晴儿事事听从宸爷。”
“事事听从我?那样的你,还是你吗?”他冷笑了声,对她所说的话嗤之以鼻,“不,我不答应,绝不答应。”
说完,他不给她一丁点再求情的机会,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藏晴转过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着唇没出声唤他,并非她的心里就打算放弃了,而是她想不到自己应该用什么立场再对他开口。
她早料到他不会答应的,所以她的心里并不意外,更何况,在处理澈儿的事情上,她完全没给他留半点情面,眼下,她根本就没脸来求他。
就在雷宸飞离开的约莫一刻钟之后,祥清走进来,看见她还跪在地上,“夫人,爷都已经走远了,请你起来吧!”
藏晴抬眸看着他脸上似有无奈的表情,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露出一抹苦笑,觉得自己教奴才们看笑话了。
“爷请夫人回去告诉何少爷,就说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筹银两,这已经是最大的宽限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眨眨美眸,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祥清犹是一贯面无表情,“爷派祥清过来,要我告诉夫人,说他可以答应你,在这一个月内,绝对不会派人为难何家,如果何家还是筹不出钱,爷也好人做到底,要夫人转告他们一个能顺利周转的提示,何家在云南有一处产业,是产茶的茶庄,他们所做的普洱茶在前朝被挑选为贡茶,价格一直都很好,不过数年来一直不受到何家的重视,据传闻在那茶庄里还收藏着大量放了五六十年的老普洱,若是保存得好,那可都是价格非常昂贵的珍品,若是何家能起出那些茶饼,咱们也不介意他们拿来当银两抵,夫人,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爷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吧?”
那茶庄产业也是当初“京盛堂”评估过后,决定可以质兑两万两给何桂民的最大理由,要不,以现在何家的产业,根本值不上那些钱。
“是。”藏晴心口一热,点点头,“是,我知道。”
她看着祥清,终于知道他为何是一脸无奈的来见她,因为,雷宸飞不只是答应她的请求而已,甚至于将何家的退路都想好了!
祥清得到了她的回复,颔了颔首,一脸漠然地退走了。
一直过了久久,藏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正跪着,心里想着祥清刚才所说的话,想着雷宸飞所做的妥协。
她想,这男人真是一个不能小觑的大商贾,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是因为他的手段太狠,才能攫取庞大的利润,但是,光是听到他能够立刻为何家找到生路,就知道他其实有着独到的生意盘算,正因为有如此缜密周到的心思,“京盛堂”才有今天的局面吧!
藏晴敛下眸光,注视着自己交缠在一起的双手,虽然得到了雷宸飞的答允,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法感到雀跃,反而觉得心头闷闷的。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有些沉重,有些焦灼,一整个难以言喻的不安。
是了,是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