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雷舒眉敛眸,半晌,泛起微笑,把手里的帐册搁回桌案上,抬起头对着解伏风说道:「先说一点,我家澈舅舅愿意不惜性命危险,都要进去救元小总管,是他心甘情愿,如果他心里没有元小总管,我也策动不了他,至於帮手,阿梓和苏小胖他们也都进去了,他们与澈舅舅是同心一志的,在这种危险时刻,我们弄不清楚朝廷究竟想拿元小总管如何办法,与其打草惊蛇,不如伺机而动,所以我不需要你们进去瞎搅和,不需要你们……非到必要,我不想你们插手。」
雷舒眉说出这个回答时,心里不是没有迟疑,但是,她还有更深一层的盘算,最後还是决定,眼下还是不让解伏风他们插手比较好。
「眉丫头,你这是在跟谁赌气?」解伏风一时想不明白,「我才不以为问家出了这种事,你会不帮你家小痞子的忙?」
「帮啊!我当然要帮!」她看着解伏风的表情,就像是他刚才说了什麽傻话一样,对他嗤之以鼻,「这麽好的表现机会,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解伏风,你觉得这像是我的为人吗?」
「那我们这些现成的好帮手,不用不可惜吗?」
「因为我不想让鸿知道你们的存在,现在还不是时候,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不更事又莽撞的斗花子,忽然告诉他是我设了『舍予镖局』的话……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解伏风,你要记住,『舍予镖局』与我无关,至少,在他的认知里,我与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回去告诉弟兄们这一点,让他们牢牢记着,要是你们谁敢走漏风声,反正我现在武林秘笈也搜藏得七七八八了,往後我也未必需要你们,撒手放你们自食其力,我也不是做不到,主持三家分舵的分总镖头,都是我从我爹那儿要来的人,我撒手了,能否留住他们,或许要凭你们的本事了?」
雷舒眉的话声轻巧歇落,就听对面的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息,随即,他挂上一抹笑容,完全不掩其中的讨好巴结之意。
「眉丫头,我的好眉丫头,你这是在开玩笑的吧!让我们自食其力,你不如说是把我们给放生吧!现在镖局光是正规的儿郎就有上千,更别说那些临时跑来插花混饭吃的高手,听起来人多势众,其实说起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原本属於各大门派,谁也不服谁,没有你们居中统筹……」
解伏风说到这儿,光只是想象少了雷舒眉之後,他们一群莽汉武夫群龙无首的混乱状况,都觉得冷汗涔涔,连忙又说道:「就随你说的,我们一定不让问惊鸿那小子……不不不,是公子,我们一定不让问公子知道你与镖局的关系,一定不会让他知道你其实才是『舍予镖局』的挂名总镖头,我解伏风跟你保证,绝绝对对不会走漏一丁半点的风声。」
说完,解伏风高举誓手,以为最严正的宣告。
如果事情真的出了任何差错,解伏风绝对不怀疑雷舒眉说到做到的决心,她不似一般女子,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要是她当真撒手不管,只怕是他们这伙人死求活求,她见着眼皮子也不会多眨一下。
「好了,我说说而已,你们自个儿当心就好,别说我没警告过,他……我是真的很喜欢,明白吗?」
在说出「喜欢」两个字时,雷舒眉白嫩的脸蛋泛过一抹浅淡的酡红,少见的羞赧表情,让解伏风有半晌怔神,虽然他实在不喜欢问惊鸿,但不得不说这小痞子好大魅力,竟然能够影响他们家总镖头至此啊!
「明白!十万分明白!」解伏风反应十分迅速,笑道:「我今天就会告诉大伙儿们,谁敢往外说咱们『舍予镖局』的总镖头叫做雷舒眉,谁就是在给你找麻烦,谁给你找麻烦,就是在给大伙儿们找麻烦,你放心吧!我这麽一说,比什麽威胁都有用,谁教你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嘛!」
「呵,真现实啊!」
雷舒眉的这句话里,不带讽刺,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她一直都清楚自己与解伏风他们之间的相互利用关系,从利益始,由利益终,其中未必没有几分真心诚意的情分,就比如解伏风会愿意主动提出要帮忙进去救人。
但是她相信澈舅舅的能力,一如她向问惊鸿保证,要他相信她,可以将元润玉的生命安危交给她澈舅舅。
人言常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雷舒眉当然还没嫁出去,但是,无论是她的身心,都已经属於问惊鸿,於她而言,这个男人的存在,能够占满她全部的心思与目光,说是看起来比天更大,也都是相当贴合现实的说法,她无法否认。
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是一心相待。
想起了那人,雷舒眉噙起甜甜的浅笑,睨了解伏风一眼,拿起方才搁下的帐本,才正要打开书页,头却开始觉得一阵阵晕眩了起来。
「老头儿?眉丫头?」解伏风看她脸色忽然惨白,担心地唤道。
「我没事。」
她又搁回那本帐册,站起身,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沉默了半晌,最後才开口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过阵子我再跟我爹要几个人,不是来替你们主事,而是想要他们来训练你们帐目方面的本事,往後我未必能够像以前一样,想来就来,镖局的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会跟着变多,迟早,你们都要独当一面,否则,将会难以应付将来的变化。」
闻言,解伏风久久说不出话,看着雷舒眉认真的表情,心里如倒五味醋般,说不出酸甜苦辣,若以一个男子看待女子的角度来说,雷舒眉确实太过聪明冷血,没办法令一个寻常男人打从心眼儿里欣赏。
但是,她从来不将镖局视为己有,这些年,也确实履行她的承诺,为他们这些拿着功夫来交换投靠的武林中人生计谋出路,哪怕,她老是说随时可以抛下他们不管,但这也代表着,她可以随时将这镖局交给他们,为他们所有,更别说这些年的镖局营收,她是分文未取。
这一刻,解伏风看着他家老头儿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其实,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虽说她与他们这些人之间,从利益始,由利益终,以对待一个女子而言,他们这些男人确实有点怕她。
但是,这些年,她真心为他们筹谋,许多兄弟与其家眷,在她手里可说是活命无数,还有一些兄弟们称她做「眉菩萨」,对她是满心感激。
倘若,不将她视为一名女子,而是一位好哥儿们,他们其实都是愿意在必要之时,为她两肋插刀,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元奉平。
这个名字,曾经因为名字主人绝色的姿容,以及十七岁擢元的绝顶聪明,而名闻天下,更别消说,年方二五就官拜刑部尚书,得大内行走之殊荣,先後得两位皇帝的宠信,这个人的生平,是一个传奇。
但是,若不是元润玉因为所持有的龙牌被意外曝光,後来被人捉进矿牢里,最後在厘清事情的经过,将她与元奉平是父女的关系给揭露出来,任谁也想不到,当年问家收留的孤女,其实是元奉平的女儿,但是,饶是後来藏澈等人将元润玉给救出来,虽然经九死一生,尚幸在凤彼舞的央求之下,令她鸣爹愿意施手相救,最後安然无恙,但是,当年「金陵」的灭门血案,虽然凶手白映秋已死,但是其中仍有许多疑点,至今令他们猜想不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捉元润玉进矿牢,是後来被帝王重用的哑婆,为了给她曾经的主人白映秋报仇,皇帝段竞云并不想杀元润玉,这位帝王经过十几年,至今仍旧派人在寻找失踪的元奉平。
对於雷舒眉而言,她无意知道其余众人是如何看待元奉平,但是,元奉平这个人对她是意义非凡。
若非当年元奉平为段竞云荡平武林,让这些江湖高手们没死也去半条命,一个个只敢低调再低调,没人敢再门立派,这些年他们若不是卖艺维生,就是只能当人看家护院,混得凄惨落魄,十几年後的现在,她也没机会捡现成便宜,这些高手也不可能轻易受她威胁利用。
为此,在她心里,曾经几次设想过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生平,却没想到,他的女儿就离她如此之近,这一劫归来,与她家澈舅舅正式订了终生,现在就只差没有正式提亲而已。
不过,如今比起想元奉平与元润玉之间的关系,在雷舒眉的心里,有另一件事情更需要她关注,至於元润玉,就留给她家澈舅舅去关心吧!
「姬大夫,如何?」
雷舒眉收回搁在枕山上的纤手,一脸忐忑不安却也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姬千日,看着这位大夫在短暂思考之後,抿唇笑了。
「恭喜雷姑娘,是喜脉没错。」
「果然是吗?」
一瞬间,雷舒眉原本还带着一点不安的表情,忽然灿若春花,果然一如她的猜想,从该来而未来的月事,还有不寻常的反胃,这几天,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怀了身孕,如今,终於从大夫口里得到证实。
「不过,雷姑娘,你说头会晕眩,是什麽时候开始的事?」姬千日的面色笑里仍有几分严肃,所谓望闻问切,虽说他把到的是喜脉,从雷舒眉的说法,也确实如此,但她也说了,偶尔会感到头昏眩目,身为医者,他不能不慎。
「就这几日而已,闻了饭味会开始反胃,大概也就是差不多时间吧!後来想想真是可怕,第一次把刚煮好的米饭闻成腐烂的味道,若不是端上饭菜的那个人是赵婶,我背定以为那个人是要故意戏弄我。」
现在回想那一天的情况,雷舒眉还是会觉得好笑,虽说她忍住没吐出来,但整张脸惨白的样子,可把赵婶和青青都吓坏了。
姬千日思索了下,点头笑道:「如此看来,或许只是贫血气虚,也可以算是初期的孕症之一,无论如何,还是要留心一些,若情况有变,姑娘还是必定要回来,让姬某为你把脉诊断,你现在有孕还未足两个月,这胎还未坐稳,依你现在这情况能不吃药就不吃药,我回头开一张食单让人给你送去,药补不如食补,你要能好吃好睡,你好了,肚里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会有问题。」
「嗯,谢谢大夫。」雷舒眉光是想到她怀了问惊鸿的孩子,想告诉他之後,不知道是什麽反应,就已经是兴奋得没心听姬千日的交代,但她却注意到这位大夫的面色,似有些古怪,她细瞧了几瞬功夫,才启唇缓道:「姬大夫想问我,我这肚里的胎,爹亲是谁吗?」
姬千日有一瞬迟疑,「不,虽说医者父母心,但不会干涉病者的家务事,孩子的爹亲是谁不在姬某人的问诊范畴之内,请雷姑娘不必过虑。」
「如果我主动想告诉姬大夫,您也不想知道吗?」
「我……」
姬千日一颗老心,万般挣扎啊!
因为,他几几乎乎能够猜到,在雷舒眉肚里的孩子爹亲,应该是自个儿从小看着长大的问惊鸿,但猜到却不能证实,更加教人心生煎熬。
雷舒眉看着面前长辈左右为难的面色,忍不住淘气地笑了起来,半晌,不容易才歇了笑,在青青进来要迎她离去之前,对姬千日以极乖巧柔细的嗓音说道:「我听说姬大夫与问家的芽夫人是几十年的相识,下次,姬大夫或者遇到芽夫人的时候,可以向她恭喜一声,告诉她,再过数月,她就要做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