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物是人非
最尽头是药塔中最特殊的一间病房.说是病房.倒不如称之为隔绝室更为贴切.來自最南端幽冥深海中出來的绝情玉制成.可以隔绝外在的一切毒药、水火和攻击.
相应的.也会隔绝一切的声音和感官.
用力扯开厚重的帐幔.江画怔怔的愣在原地.仿佛一下子失声.只能呆呆的看着里头的景象.
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长发散在床上.原本殷红的嘴唇几乎要与皮肤融为一体.
手臂软软垂在床沿.毫无生气的模样.
他的胸膛敞开着.一道狰狞的刀口在他的胸口上.涓涓往外躺着暗黑的血.
江画很想很想跑过去.跪在他的床头.用那很少很少在他面前流露出來的温柔声音.问问他.冷不冷.疼不疼.然后在他宠溺的笑容中.告诉他自己很想她.想了二十年.
很想告诉他.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孩子的.虽然那孩子已经不在了.但是那是他们曾经幸福的象征.
很想给它看一看.他们的孩子的墓碑.
有很多话.很想告诉他.很想很想.
可是……
寒玉晶莹剔透.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隔了遥遥无期的距离.他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见她.
失而复得的幸福.她相信他也跟自己一样高兴.舍不得放开.她知道他不愿意就这么死去.
她想进去.跟他说.不要怕.他不会死.这次她会陪着她.无论生离死别天涯海角.
很想很想……
“别进去.毒素正在清除.一旦寒冰打开伤口感染.神仙也救不了他.他……”未说完的话堵在喉咙里.因为想起还有两味药忘在上头.因而折回的慕容艳看着眼前的人.诧异出声:“郡主…….”
江画抬手抹了下脸颊.才发现上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湿漉漉的.透明的液体沾在指尖上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她怔了一下.直到听见慕容艳不停地叫她.这才恍然回神.强自淡定的询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更久.”虽然江画的表情让他不忍心看下去.但作为一个医者.他并不愿意说谎.尽管是那种善意的谎言.
“红颜枯骨.世上无药可解.郡主.他中这毒.已有十余年之久了.并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
“如果他醒了.就能跟从前一样.健康起來.对么.”仿佛怕惊扰了里头的人.江画询问的声音异乎寻常的轻.
慕容艳忽然觉得.这样的江山郡主.很脆弱.也很陌生.秀气的眉毛蹙了一蹙.他摇摇头:“不是的.就算醒了.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宛如被什么震住一般.江画伸出去抚摸那玉壁的手僵硬在半空.许久才机械般转过头.吐出來的声音干涩到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他会怎么样.”
慕容艳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从未有人能中毒十多年.而毒法后三日却还能活着.所以……我并不清楚.”
身体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江画木然的望着剔透玉壁之后.模糊的视线像是透过了床上苍白的人.看到了遥远的以前.
就在慕容艳觉得她就会这么一直不说话的站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
“我会一直等.直到他重新睁开眼.”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想起坟茔旁的孤魂.“所以.请务必好好医治他.无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会答应你.”
即是等再一个二十年.
我会等他.一直……一直等.
直到他睁开眼睛.或是江湖消失、世界消亡.
……
九重塔的主塔立于山巅.宏伟的造型直直耸入云霄.
顶楼的装潢还是旧时的模样.纯黄金镂空灯罩.石柱上用金色雕刻出栩栩如生的龙凤花鸟.白玉穹顶嵌满夜明珠.周遭用黄金白银细细的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从窗外吹來的夜风轻轻拂动刺绣的轻纱.层层叠叠的.如烟似雾.
鬼斧神工的建筑.富丽堂皇的令人惊叹.
细长的手指抚过层层的纱幔.行至尽头便瞧见了里头铺着锦缎的宽大锦榻.两侧还燃着袅袅的熏香.
眼神一转.江画忽然就看见了锦榻旁边的一扇镂空黄金的花门.循着前世的记忆走过去.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随着花门缓缓滑开.露出了里头更加精美的摆设..
灿金的轻纱将整个小阁的地毯覆盖.墙上挂满了画.每一幅画上的景致都不尽相同.可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一幅画上都画着一个金绣白衣的女子.
中央黄金雕花的琴台上铺着柔软的绸缎.红玉雕就的七弦琴静静躺在上头.旁边还插着一支永不枯萎的雪白梨花.仿佛尚能闻到幽幽的梨香.
只是.所有的陈设上头都布了一层细密的灰尘.俨然这个精致的小阁已经很久未有人來过了.
江画站在门口.眼前忽然响起少年清脆的娇嗔.以及一个爽朗调笑的声音.
袅袅绕绕的梨香中.她怀中拥着的少年十指纤纤.优雅的在琴弦上抚出明媚欢快的乐曲.而那靠着墙壁一脸玩味笑意的男子.注视着她的目光中掩藏着几丝柔情.
其实.雪若风和未央.他们是非常相像的吧.都那么不拘世俗.陪她疯陪她荒唐陪她闹.却只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他的怜惜.在她受伤的时候心疼万分.
自己上一辈子负了雪若风的债.这辈子注定要还付给未央.
这是隔世的牵绊.
微笑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小阁.她的视线仿佛透过了岁月的间隙.望见了遥远的以前.那个少年、那个浪荡公子.他们三人在一起荒唐的日子.即便是隔了多年.仍然能够清晰的还原出当时的每一处细节.
那种带着香气的幸福.仿佛已经留在了这个狭小的隔间中.存留至今.
“那时候你离开九重塔.大概是想留住你的一些东西.所以父亲继位之后就命人封了这里.从來沒有人打开过.因为封闭效果好.灰尘应该不会很多.”
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画回过头.见灵玉站在他身后.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像极了一种回忆的表情.
将花门原封不变的关好.江画走到外面.轻轻摇头:“怎么这些年你做了至尊懂得节俭了.连这正殿都一个人也沒有.”
知道她是借故引开话題.灵玉也不点破.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唔”了一声:“你的少护法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來的人太多了.客房的人不够用.连正殿的都派过去了.”
“那是不是应该夸夸你.”
“好啊.”沒有激烈的兴奋.只是扬着唇角露出微笑.
不过江画还是看见了.那不是一贯温润而疏远的笑容.很真切.从眼中直接流露出來的真情实感.
江画不明白他想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直言道出自己來找他的目的.
“那个孩子呢.”
通透如灵玉.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武林各派的人还沒走.那个被当做“幕后主使”的少年自然还被关在牢房里.
先前的场面太过混乱.而那个”主谋“的孩子也并不起眼.或许旁人沒注意到.可她却看见了.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显然被敲碎了膝盖骨的模样.在未央被众人指责的时候.他松开了禁制着那孩子的长鞭.
混乱的人群中.那孩子拼命的缩紧身子.悄悄的往人群后退.却被赶來的长老重新擒住.带了出去.
灵玉看着江画的脸.用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道:“即便是个孩子.你也不能再徇私枉法.他不是泠玥.使整场祸端的‘主谋’.比起被利用的泠玥.他脱不了罪.”
“这样荒唐的话你也信.”江画猛地转身.眼神冰冷的盯着他.
“我不信.”
江画深吸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闭上眼睛.而后又慢慢睁开.
唇角的笑容忽然有些苦涩:“一定要这样么.“
虽然是问句.但江画却很是清楚.答案已经确信不疑.
同样是当过至尊.同样是统治过这偌大江湖的人.江画和泠玥都很清楚.有些事不是光有真相和正义就够的.
作为统治者.面对如此的祸乱灾难.必须要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需要一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将所有的事统统承担下來.稳定时局.
如果沒有真正的背后主谋出现.那么必须有一个人将所有的罪背下來.不是别人的话.就只能是泠玥.
江画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虚软.她轻声问:“为什么必须是那孩子.”
“我不知道.是锦蝶宫主绑他过來的.至于原因.若是他醒了.你倒可以问他.”
她其实早就知道是未央这么做的.可即便是她清楚未央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可还是不能忍受一个半大的孩子去背负如此沉重、莫名的罪名.
更何况.有相当一部分还是替泠玥抵罪.
“我要见见他.”灵玉看着她.微微蹙了下眉.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从见到江画之后.一贯温润从容的他竟然总是皱眉.
他摇了摇:“还是不要的好.九重塔内乱、其余门派近千余条性命.这么大的罪名.连你我都承受不起.更何况是他.结局你应该知道的.见一面.只会徒增舍不得.”
“不会.”连江画自己都不信.她竟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维护天下太平.也是梨家人的使命.我既然已经恢复.就不会亲手把武林推到风口浪尖上.灵玉.你可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