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将者九德
“武侯云.夫将才有九: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知其饥寒.查其劳苦.此之谓仁;
事无苟免.不为利挠.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此之谓义;
贵而不骄.胜而不恃.贤而能下.刚而能忍.此之谓礼;
奇变莫测.动应多端.转祸为福.临危致胜.此之谓智;
进而厚赏.退有严刑.赏不逾时.刑不择贵.此之谓信;
足轻戎马.气盖千夫.善固疆场.长于剑戟.此之谓勇;
登高屡险.驰射如飞.进则先行.退则后殿……”
并州的寒冬.虽是比不上云城和原阳.却也來得要比吴越冷上许多.
白日里.虽无飘雪.但光从地上厚厚的积雪与讲武堂外军士扫雪之声.便不难看出冷得出奇.偏生这李将军非要将门窗敞开.说是吹吹冷风.人也精神.
“呼……”
坐在窗边的杨林朝着冻得发红的指节上里呵了口气.随即又埋下头奋笔疾书.生怕将李将军所讲遗漏.
几月下來.这一支硬毫将他给折磨透了.虽是识得些字.可早便握惯了刀剑的右手.一时半会如何适应笔墨.好在每日写.终日抄.如今挥起笔來也算得心应手.不似几月前那般困难了.
听宇文川说.还有些不识字的同僚.进讲武堂前还得恶补文书笔墨.那种感觉.杨林连想都不敢想.
写完李将军所讲的为将九德.杨林长舒了一口气.却看到宇文川早便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见他写完.便慢悠悠的朝他眨了眨眼.站起身來问道“李将军.将军所述.下官尚有不明之处.还望将军解答.”
宇文川和杨林休息韬略颇为用功.在这批新锐校尉里.也算是凤毛麟角.李信诚心中喜爱.便笑着点了点头.
“好.不求甚解.学之大忌.今日不明之事.若是不问出所以然來.他日统兵.便要靠将士们抛颅洒血弥补了.宇文标统既有不明.本将便以实例为尔等详解九德.”
“将军.”杨林与宇文川是好友.又是他的副手.见宇文川有意要为难李“夫子”.便心生默契的站了起來“先朝名将虽是旷世奇才.可毕竟距今太过遥远.下官等听了.也是云里雾里.将军不若就说说当世将领可好.”
“当世将领.”李信诚错愕了一下.随即合上了手中的史料“那好.便说些你们耳熟能详之人……其他将官.本将也未曾见过.可林都护和唐都统.众位都见过吧.”
杨林应道“自然见过.下官等就是两位将军提拔來此的.”
“既然杨副统领回话.本将便借你來说说这信字.”
李信诚侃侃道“那日九原城外.你曾立下战功.都护知晓后.仗未打完便将你自甲士擢升为佐提.此为进而有赏.赏不逾时.战前.时有军士甲兵不修.都护严令法不避身.后遇胡林御史废公营私.都统将其当场斩杀.此为退而有刑.刑不择贵.”
“此便为将之信.”宇文川点了点头.李信诚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他便将话头引到另一边去“可古人云.慈不掌兵.二位将军平日也凶恶得紧.昨日还将下官等撵到了汾水中挨冻.如此之仁.下官不解.还请李将军详解为将之仁.”
李信诚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将军将你等驱入汾河之时.曾说过什么.”
“将军说.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不错.李某本是个读书人.幸得家父严厉.百般逼迫下得以习术半身.幼时.本将也不解.本是嫡生之子.老父何故如此相逼.直至本将投身将军麾下.方才明了老父一片苦心.”
李信诚沉吟了半晌.才悠悠道“严为爱.溺为害.为人父者.恐子不成尚能忍痛逼迫.为将者恐部下殒命.岂能借言不忍而溺之.本将与毕方卫宇文将军也曾有所交集.以将军为人.养儿教子定也是严厉异常.试问宇文标统可会责怪宇文将军往昔严厉.同此.日后.将士们亦不会责怪于都护.更何况.为防军士受凉患疾.行营早已迁至汾河两畔.昨日本将可是在营中亲眼看着二位将军同列位一道涉水渡河.此若非爱惜部下之仁德.”
宇文川哑口无言.夫子虽是酸腐.所言却句句在理.
李信诚看他语塞.便得意的笑了笑“不知宇文标统可记得.新军初立之日.都护曾有一番话送于全军将校.”
宇文川应道“如下官所记不差.将军曾言‘三军将校.凡在军中之时.具需与士同食.与卒同歇.与下同劳.以求知士之可以行.明卒之可以用.晓下之劳苦.方可知己.’”
“依你看.将军此言.该作何评.”
“当为金律.为后世所奉.”宇文川朗声道“战.便为求胜.求胜之根本.在于知己知彼.古來善战者.知彼易.知己难.若为将者知晓自己的军卒每日需耗粮饷几何.知晓他们每日能走多远.还剩下多少力气.便能知晓他们是否可以战胜敌人.当胜之战不言.当败之战.则可免而不战.不当死者方可不死.再者.为将者与下甘苦同共.将士感念.此德为仁.下官心服.”
李信诚见宇文川能说出这番话來.心中十分欣慰“乃至义、智、勇、骁、猛、纳这六德.众位皆为将军旧部.都曾于沙场之上为二位大人所统辖.听了本将这一番讲解.因当如同宇文标统这般.对这九德有所认识了.尔等不妨自析一番.若还有不明之处.亦可发问.”
一众将校听了这一番言论.便兴致勃勃的与身旁同袍谈起自己的看法.可杨林却是早早就想插话了.
“将军.有关于九德最后的‘纳’.下官尚有一事不明.”
李信诚皱了皱眉.‘纳’便是平日所说的大将之风.其描述亦是通俗易懂.杨林素來机灵.不该理解不了才是.
不过看杨林问得认真.他也沒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不解于何处.但问无妨.”
“将军方才说‘见贤若不及.从谏如顺流.宽而能刚.勇而多计.此之谓纳.’下官听后.便觉此为大将之风.于我燕赵.可称大将者.首推南宫业大帅.只是依世人所言及下官所见……大帅虽是宽而能刚.气凌三军.却并非见贤若不及之人……”
“这……”李信诚这一次到让杨林给问住了.但凡见过南宫业之人.便知他荒唐无矩.目中无人.终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若说南宫业见贤若不及.李信诚自己便是第一个不信的.
一看李信诚被问住.宇文川便笑开了.一众校尉看将军被难住.也停下了交谈.
就在一群人打算看李夫子笑话的时候.突然听人插嘴道“大帅爱面子.即便见了贤能更胜者.亦不会说与旁人知晓.不过背地里悄然习之罢了.”
來的甲士听声音是个女子.她插了一句话后.也沒有什么表示.只是兀自站在门口.信手掸了掸身上的青衣.抖落几片雪花下來.
李信诚看她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众人将眼打量.端得一威仪堂堂之战将.
遮清颜眉睫如画.绛红袍锦绣瓉成;乌墨铠甲镜光闪.饰羽寒盔狼啸月;腰系鹰扬傲雪带.足蹬虎头錾金靴;身负长锋血光隐.肩雕九霄兽吞云.
她负刀蒙面唐突武堂.众人不由惊奇“这人怎生如此大胆.不会是哪位将军的亲卫吧.”
“夫子脾气是好.可如这姑娘一般.也未免太过无礼了吧.”一个校尉低声嘀咕了一句后.便回头朝同袍们打了个眼色.询问可曾认得此人.互相询问后.众人俱是摇头.
唯有宇文川和杨林异口同声的惊喜道“将军回來了.”
众人大惑不解“将军.”
只见门外甲士微微点了点头,摘下蒙面的黑巾.漏出一丝微笑“回來了.”
二人也不管身边众人.便径直迎到门口.俯首一拜道“下官宇文川.”
“下官杨林.”
“恭迎将军归來.”
“我当是谁呢.”李夫子笑着整理了一下桌案.酸溜溜的说了句“原來是讲武堂的先生回來了.信诚识趣.马上便走.就不劳雨棠驱赶了.”
“将军多虑了.”她笑着指了指跟前的宇文川和杨林“雨棠此來.是找将军借两个学生.”
“多大的事儿.”李信诚看着两人吩咐道“中军护卫正副统领.随将军公干去吧.”
"卑职领命."
雨棠见李信诚答应了.便笑呵呵的朝他做了个揖“叨扰了.”
方才出得门來.她便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番“二位今日衣着.颇为光鲜啊.”
“呃.”杨林楞了一下“将军过誉了.”
“看你们这新甲胄.该是叶少监回來了吧.她人现在何处.”
“属下不知……”
“木头脑袋.”雨棠照着杨林的头盔便拍了一巴掌“你就不用心想.叶少监此刻必是在赶制甲兵.当然是在军器监.”
“将军教训的是……”
“是什么是.一问三不知.”雨棠鼓了他一眼.转头面向宇文川.质问道“那老匹夫现在何处.”
“这.”宇文川想了一下道“料想.都护该是在汾河大营.”
“你还不如那个木头.”雨棠撇了撇嘴“早便去过了.守营军卒说他不在.连独孤将军也不让本将见.”
“那将军该是在城中行营吧.”杨林回忆了一下“今日卯时三刻我与将军分别之时.将军似乎并沒有离去的意思.”
“卯时三刻.”雨棠微微张了张嘴“他那时便与你分开了.”
“是.自入冬以來.将军忙碌异常.便将教授武艺的事.提前到了卯时.”
“他忙什么呢.”
“属下不知.”杨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连连解释道“将军不说.属下也不敢瞎猜.”
“不管了.”雨棠摆了摆手“你们先虽本将去行营看看.也给我说说.这李夫子都给你们教了些什么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