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人家简直乐坏了,拚命夹菜到小翔的碗里,搞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金孙一样,看得夏光桦是哭笑不得。
她其实不太饿,于是坐在桌前,慵懒地托着腮,侧头凝视着小翔的每一个表情。无来由地,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她向父亲讨教几手、学会烧得几道好菜,是不是也可以让小翔露出同样的笑容?
可是这念头很快就被她抹去了。
她想,让小翔开心的大概不只是食物吧?也许他喜欢的,是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吃饭的气氛。
「你有客人?」
看着玄关处一堆鞋,孙时郁脑海中闪过合理的推断。
「也不算客人啦,就我爸、我妈,还有编辑而已。」
「你爸妈?」
「是啊,突然从花莲跑上来,也不通知一下。」
他露出了浅笑,道:「大概是你太久没回老家,他们想女儿了。」随后脱下鞋子进了门。
「他们才不是想女儿咧,」夏光桦苦笑,否决了对方的美好想像,「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妹妹回去乱放话,害他们以为小翔是我在外面跟男人偷生的——」她打住话。
糟糕,她好像不小心说了很害羞的话?她脑袋一转,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爸煮了很多菜,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点?我帮你热一下菜。」
这话题还转得真硬。他忍不住暗笑在心。
「都可以。」他耸耸肩,没意见。
于是她进了厨房,他则坐在客厅里发愣;然而,说是发愣,其实他的脑袋大多还是绕着案情转。
不得不承认,刑警是一个永远没有下班时间的工作,即使回到家中,心思却不见得能够跟着肉身一起回到家里。
我嫁的只是一副空壳子。
前妻递上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只是一个替你生小孩、替你把屋子打点妥当的女人而已。
既然小孩你已经得到了,那么你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女佣……哦,对了,最好这个女佣还要能够满足你的生理需求。
那些不堪的指控言犹在耳,他甚至连为自己平反的机会都没有,前妻走得像是一阵旋风,三年的婚姻她却三天就让它终结。
「你在放空吗?」
突然,一句话传入他的耳里,将他自回忆里拉回了当下。
是夏光桦,她说饭菜都已经热好了,全在餐桌上,于是两人移到饭厅里,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发现她只准备一副碗筷,不禁问:「你不吃点吗?」
她摇摇头,苦笑道:「不了,我吃很撑,现在连一粒米都吞不下去。」
早在两个小时前,她被赋予了「把剩菜吃完」的重责大任,她很努力吃,任务却还是失败,只好把任务交接给眼前这个家伙。
「小翔呢?睡了吗?」
「可能睡了吧。刚才他跟我爸妈三人玩疯了,都什么年纪了还在互丢枕头……害我的耳朵被凌虐了好几个小时。」
他仅是挂着微笑,聆听她说着过去五小时所发生的趣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的菜。
「对了,」她突然好奇,「小翔没让爷爷奶奶带过吗?」
孙时郁沉默了几秒才道:「我爸跟我一样是刑警。只是他在我大一的时候就殉职了。」
她一听,脑袋当机,舌头打结,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表情难堪,「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要勾起你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没关系,都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愉不愉快的。」他摆摆手,示意他毫不在乎,「而且又是自己的爸爸,还走同一行,我每天看镜子就像是看到他,其实也说不上勾起了什么回忆。」
他的话不无道理,她却因此而生怯,连他母亲的事情也不敢随便问了。
孙时郁嗅出了她的好奇,笑了笑,大方坦承。
「我妈跟我关系不好。」这也没有必要隐瞒,几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的家庭不怎么美满。「我爸过世之后,她一再逼我从警大休学,找别条路走;我不肯,坚持还是要走这条路。后来,她大概没什么办法了,就威胁要断我经济来源,不在金钱上支援我。但是说句老实话,断我金钱来源根本不痛不痒,警大里吃住都用国家的,甚至还有生活津贴拿,断绝金援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威胁。」
可是这话听在夏光桦的耳里,她却有不同的见解。「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不缺钱,她才能够假装自己可以狠下心来、抽你银根吧。」
闻言,他眉一挑,不予置评。「也许吧。」
「那后来呢?」
「她搬家了,没通知我。」
她听了有些讶异,直接问道:「所以你到现在为止,再也没见过她了?!」
「嗯,理论上算是没见过面。」
「理论上?那是什么意思?」
「我妈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她住哪,但其实我偶尔会开车过去看她一眼。」
「啊……」原来如此,她懂了。
暗中探视是吧?只不过探视的对象从「偷偷爱慕的女人」变成了「仇视儿子的母亲」。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她有这么讨厌你。」虽然没有立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这么说,「我想我大概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她不想失去你,所以干脆当作没你这个儿子。」
孙时郁夹了片鱼肉,递到嘴边,却没送入口,脸色甚至沉了下来。
她心里一阵不妙,猜想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吧?果然,他放下筷子,不吃了。
「唔,我不是故意要惹毛你,」她急忙辩解,「我只是讲出我心里的想法而已,真的不是要介入你的家务事……」
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解释,他一脸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哪有?」
「不然你干么突然丢下筷子不吃了?」
「我哪有丢筷子?」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吃是因为我刚从解剖室回来,那是一具浮屍。你想看看吗?我可以把照片分享给你,我就不信你看了之后胃口能有多好。」鱼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不用了,谢谢……」她低下头,一脸尴尬。
然而她那过度在意的反应却令他暗喜,忍不住露出了浅笑,道:「好啦,不占用你的时间,我去二楼抱小翔下来。」说完,他站起身。
「啊,等一下。」她也站了起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当他还在纳闷时,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某样物品,然后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
那是一把钥匙。
「……这是给我的?」
「当然呀。」
孙时郁怔忡在那儿,一瞬间不知如何回应。这辈子除了女朋友之外,从来没有女人会这样突然把家里的钥匙给他。
说直接一点,他连自己老母家里的钥匙都没有了,这要他怎么收下?
「你会不会太放心了点?」好歹他也是个男人吧?
她却一脸满不在乎。「会吗?我的编辑也有一把呀,这样你进出比较方便,不然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你按门铃怎么办?」
居然连编辑也有?!
「你编辑是男的吧?」
「嗯,然后呢?」
「然后?居然问我然后?」不可思议,这女人的神经都长哪去了,「难道你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哦,你是指那方面啊,」她摆摆手,把他的疑虑视作耳边风,「不用担心啦,那家伙根本不可能会对我——」
「不用担心?」他突然靠了上来。
她吃了一惊,反射性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抵上了餐桌桌缘。他并未停下,而是紧紧跟上,双手将她锁在餐桌与他之间。
男人的气息扑来,侵袭了她的感官。
她吓呆了,心跳骤然上飙,面红耳赤,结巴道:「你你你你你……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演习。」
「啊?」
「用你所有的力气抵抗我。」
「什么呀?」
「你说你不担心,我现在就表现一下你该学着担心的部分。男人真的想攻击你的时候,你有能力反抗吗?」
他那像是挑衅的表情激怒了夏光桦。
她先是抬手推了下他的胸膛,他不动如山,她再用点力,依然推不开他。最后,她握起拳头槌打了他几下,双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怎么样也无法挣脱。
她慌了,他那超乎想像的力道令她内心狂乱,那结实宽厚的胸膛仅仅离她只有几寸,他俩几乎是相贴在一块儿。
身体诚实地涌上一股羞人的悸动,她差点儿腿软,甚至忘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