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见鬼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计划?」
「不知道,他不是有介绍对象给你?他自己说的,还说你很满意?」
「我——」他突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长官确实有推荐他对象没错,而且他也说过对方条件很好之类的赞美,但这个对象此刻就坐在副驾驶座上,而他一点也不想娶这个女人。
不得不承认,周静潇是美女,甚至有「地检署之花」的称号,可他就是无法想像自己跟她接吻的画面,那会让他起鸡皮疙瘩。
「总之那是办公室谣言,我现在没有再娶的计划。」他苦笑着澄清,「至少就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任何一个合适的对象。」
「什么样才叫作合适的对象?」
他耸耸肩,脑袋里其实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我说不上来,至少要有种想跟对方当夫妻的感觉吧。」
「那如果遇到了呢?遇到一个会让你想跟对方当夫妻的女人,你就会重新考虑吗?」
坦白说,他没想过这种问题。半晌,他将问题丢了回去,「你呢?如果是你遇到了,你会考虑再嫁吗?」
「不会。」
「看吧,你应该懂我的顾虑。」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立刻否决了他的猜测。
「不然呢?」
「我不想嫁,但我会强迫对方入赘。」
「……果然很像你的作风。」
幸好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女人结婚,否则小翔大概要改姓了。
开了夏家的门,一楼灯光昏暗,安静无声。
孙时郁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转眼也十点多了,他心想那女人大概正在二楼陪他儿子睡觉吧。
他脱了鞋,放轻步伐,熟门熟路地进了屋里,悄然爬上二楼。
自从夏光桦给了他钥匙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得自己拿着这把钥匙进屋,因为那女人根本懒得再替他开门。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不,也不能说是不喜欢,或许比较接近是抗拒,那会让他产生一种不太恰当的错觉,以为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隐约也有自觉,因为小翔的要求,他辞退了原先的保母,然而不只是小翔已经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个新的保母,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渐渐对她产生了依赖。
那样的羁绊,早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例如,他将她的钥匙系到了自己的钥匙串里;又例如,她的手机号码从此被他列为速拨名单的第一顺位,再例如,紧绷了一整天之后,在踏进她家的那一瞬间,他会感到无法言喻的心安与松懈。
他甚至习惯了她家的格局、爱上了她家的气味。
就算她的料理一直都没什么进步,但她偶尔心血来潮替他准备的宵夜,却总会令他暗自欢喜,然后吃个精光。
那是「家」的感觉。
可它终究不是真正的家。
曾经,他也拥有过一个真正的家,然而那个家却甜蜜不了太久,最后甚至粉碎在他的手上。他想,或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点吧,正因为不是他的家,所以才能给他这种美好的幻想。
来到了她的卧房,果然看见两个人抱在床上,似乎已经熟睡。
女人以双臂拥着男孩,而男孩像只无尾熊似的夹抱着她。
孙时郁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感觉,像是一阵微风吹过他的心湖,带起了浅浅涟漪。有多久他不再看过这样的画面;又是多久了,他不再奢望这样的画面?
如果遇到一个会让你想跟对方当夫妻的女人,你就会重新考虑吗?
他猛地想起了周静潇的话。
如果是这个女人,他会有想当夫妻的念头吗?他其实不太确定。自从离了婚之后,他不得不相信,也许自己根本不适合走入婚姻。
很多人试图介绍对象给他,但理由通常没什么创意。
有人会说:「谁谁谁家的女儿很适合你。」
也有人说过:「某家的谁谁谁现在还单身,而且不介意你的工作时间长,更不在意你已经有一个小孩。」
总之,理由大同小异,给他的感觉多半是「为了娶妻而娶妻」。
他也许不是个浪漫的人,但也不是个没血没泪的现实主义者,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给小翔一个母亲而再娶。
过去不会,未来也不会。
然而,当他看见眼前这副景象的时候,他动摇了,却听不见自己心里真正的声音。
内心的悸动究竟是为了这个女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无法辨别。
最后,他决定不叫醒她,而是转身又回到一楼。
他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之前周静潇对他说的那些线索。想着想着,突然一个女人的嗓音传入耳中。
「干么不开灯?想吓谁?」
他回过神来一看,见她从阶梯上走下,顺手点亮了日光灯。
「你醒了?」
「嗯,刚醒而已。」她走了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我已经尽量不要去吵醒你了。」
「就是这样才奇怪吧,」她忍不住取笑道:「哪有人来保母家接小孩子还搞得自己像贼一样,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熟。」
「哪有很熟?我不是醒了吗。」
「既然你会自己醒来,那我何必吵醒你?」
这什么歪理呀?算了,反正不重要。
「你晚餐吃过了没?」她问。
「不太确定。」
「什么叫作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一个御饭团能不能算是晚餐。」
「呃……那我去冰箱看看有什么可以弄给你吃好了。」说完,她起身,作势就要走向厨房。
他却也跟着站起,制止了她。
「不用麻烦了。时间也不早,我先带小翔回家,你休息吧。」说完,他拿出自己的皮夹,支付了今日的薪水给她。
她接过手,突然觉得那几张钞票有些沉重。「我说啊,你要不要少算点时薪给我?」
「为什么?」他皱眉,笑了,「哪有人赚钱还嫌时薪高的?」
「因为……该怎么说……」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初,他以时薪七百来利诱她;后来,她因为拿得很心虚,于是主动要求「以量制价」。
她表示既然自己已经从临托升等为正式的保母,那么她可以算他便宜一点,一小时四百就好,毕竟她没有保母执照,也只算是基于友情帮他带孩子。
可她最近仔细计算了下,觉得自己还是很无良,毕竟她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照顾孩子,小翔已经六岁了,很多事情都能自理。
他可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自己写作业,甚至累了就自己找床睡觉,她根本没花上什么心力。
「你自己都没算过吗?照这种模式支付下去,你的薪水搞不好有一大半都被我赚走了。」
他听了,笑了笑,不以为意,「你会不会替我顾虑太多?」
「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至少还懂得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
「我现在变成鸡了?」
「而且是会下金鸡蛋的鸡唷。」
「够了你。」他被她逗得笑出声,道:「放心吧,出生入死的代价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少,我绝对支付得起你的时薪。」
夏光桦说不出话来,心里好闷。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可她就是不想再赚他的钱,尤其这是他出生入死赚来的钱。
她那阴郁的表情让他有些在意。
「还是你其实不太想继续这份工作?」他擅自猜测了她的想法,「是不是觉得太累,吃不消?」
「呃,倒不是因为这样……」
「你还得画稿子不是?」
「是呀,但我可以半夜画稿、白天睡觉,晚上帮你照顾小翔。」
「这样你到底一天睡多久?」
「最近画稿的压力是比较大没错,但……」她歪着头计算了一下,「大概四小时吧?哎呀,无所谓啦,我年轻力壮,顶多就是睡少一点——」
一句话未完,他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睡太少了。」他的手劲极为温柔,抚触里甚至有着一股对她的怜惜。
她因他突来的举止而惊愕,整个人浑身僵硬、绷紧了神经。她毫无反应,只是瞠大双眼地看着他。
「黑眼圈愈来愈深,你真的撑得住?」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如果吃不消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我会再去找其他的临托保母。」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你有听到吗?」
「啊,有!」她如梦初醒,慌乱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