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天光微亮，把白云染上层层红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装得满满当当的大巴车里，所有人都蜷缩着睡得正香。尽管只能坐着睡觉，但在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任何姿势也抵挡不住周公的勾引。

忽然大巴车一个急刹，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众人随着惯性往前倒去，瞬间都清醒过来，然后统统开始抱怨司机胡乱开车。

中年司机笑笑大声喊：“都起来吧，车子只能到这里，后面要靠你们自己爬上去了。右边这条路往上走能乘坐缆车，左边这台阶往上全是山路，只有靠双脚攀登，看你们自己的选择啦。”

“这就到了？哎唷天都还没亮呢，也太早了吧！”

“就是，谁定的时间啊？还没睡醒爬什么峨眉山。”

“你们不是要到金顶看日出吗？这个时间点儿上去刚刚好。赶紧起来吧，再磨蹭就晚啦~”

车里到处是嘈杂的说话声，渐渐把旅客们都吵了起来。有人已经背着包开始下车，向着前面的道路走去。

顾自在从车里下来，揉着曚昽的双眼直打哈欠。他抬头看着面前矗立于黑暗中的巍峨山峰，缓慢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此时光线还很昏暗，阳光只冒出来一条线，而且还是在山峰的另外一边。所以他们下车的这边黑咕隆咚完全看不清楚，幸好道路两旁有不少路灯，否则需要打手电筒才行。

站在顾自在身边的是五男二女，全都是和他一个大院的小伙伴。他们刚刚参加完高考，即将要各奔东西，然后在各自家长的首肯下组织了这一次的旅行。其实顾自在根本不想来，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败倒在他妈妈的淫威之下。

斜着眼睨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那个高大身影，顾自在撇嘴，要是没有那个人该有多好！

白倩倩娇笑着说道：“咱们不是要自己爬到山顶吗？那就快点动身吧，我想看日出！”作为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又因为是女生，白倩倩是最受大家的喜爱和保护的人。她一番鼓励后，男生们积极响应，全都卯足劲儿顺着左边的山路往上走去。

走在第一个的是一行人中年纪最长的王林，他总是以老大的身份自居，喜欢充当保护者的角色。顾自在是第三位，他旁边是瘦得像竹竿的刘壮。爹妈给起名为‘壮’的他从小就很瘦，再怎么吃都不胖，所以这体型和他的名字简直充满了对比的喜感。

刘壮边啃着面包边跟顾自在说话：“我说在在，你前段时间不是说不来吗？被陈姨给镇压了吧？都说你肯定扳不过陈姨，你就是不死心。”

顾自在郁闷的叹气：“没办法，拧不过我妈，她太能碎碎念了，要是不听她的，能从早到晚在我耳边念叨，烦都烦死了！”

“再忍忍，等到了大学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你小子就真的自在啦！”刘壮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顾自在立即高兴起来，这确实是长这么大最让他开心的事情了。

这时刘壮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他往后面看。顾自在转过头，看到走在最后面的闫旭阳和他旁边的白倩倩，忍不住呸了一声。“只会把妹！恶心死了！”

“嘿，我看是倩倩喜欢旭阳，但那小子可完全无动于衷。知道你不待见人家，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啊。”刘壮摸摸他的脑袋给他顺毛。

可是顾自在心里邪火冒上来后怎么都压不下去，一颗心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把闫旭阳一脚踹下山去。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不对盘最看不顺眼的绝对是闫旭阳，没有之一！

闫旭阳比他大两个月，作为在同一个大院出生的孩子，加上两人的妈妈又是手帕交，照理来说应该感情很好才是。但从顾自在有记忆开始，闫旭阳始终是他的噩梦——因为他妈总是拿两人比较，而闫旭阳就是那个榜样，顾自在则一直充当反面教材！

“在在，这次考试旭阳第一名你知道吧？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呢？”

“哎，给你俩买了相同的习题册，怎么旭阳回回年级拔尖，你却是二、三十名，差距也太大了吧？”

“听说旭阳拿了全市奥数冠军？好厉害呀~~”

“在在你脾气就是倔，多学学旭阳该多好？”

旭阳旭阳旭阳！顾自在很想咆哮，那么喜欢闫旭阳让他给你当儿子啊！

闫旭阳在他妈嘴里那就是顶顶厉害的存在，是那天空中最明亮的太阳，而他顾自在只是一颗黯淡的星星！当然，闫旭阳确实成绩好，尤其是数理化非常强，基本每学期都能进入年级前三。可是他顾自在也不逊色啊，年级前二十，绝对保送进大学的成绩，很丢脸吗？

但在他妈看来，他就是比不上闫旭阳，从小到大始终夸奖的都是闫旭阳，哪怕他考试拿了第一，他妈也绝对不会夸奖，而是用怀疑的眼光说：“这次考试题肯定很简单吧？不然就是你运气好？”

顾自在很想吐血，好多次他非常想问问，妈，我究竟是不是你儿子？

或许他妈只是为了激励他，鞭策他才会用闫旭阳来举例吧，可是她根本不明白，这样的激励只会让顾自在很无力，很排斥，很自卑。

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能为自己骄傲，他又哪里来的自信呢？

到了后来，青春期伴随着叛逆期一起到来，让顾自在变得非常容易歇斯底里。每次他妈说到闫旭阳时，他都会大声争吵、辩解、发脾气，使他妈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更加认定他不学好，反而对闫旭阳更为推崇备至。

闫旭阳就像是压在顾自在头顶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知道闫旭阳选择理科后，他毅然选了文科，想要摆脱对方，可惜两人的班级相邻，照样低头不见抬头见；高中时他不顾家里反对开始住校，没想到学校搞改革，强制让所有高中生都要住校；高考之后，顾自在填志愿时选了个南方偏远城市，哪里知道前几天通知书下来后，居然莫名其妙的还是跟闫旭阳同一所大学！

对于顾自在来说，阴魂不散的闫旭阳好比跗骨之蛆般，怎么都甩不掉！

作为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刘壮当然知道顾自在的血泪史，对此不由得鞠一把同情泪。其实在他们这些小伙伴看来，闫旭阳确实很优秀，就是性格比较冷酷，平日不太爱说话。而顾自在说实话成绩并不差，最重要是性格开朗，虽然有时候挺火爆的，但是很好相处。陈姨或许是太过恨铁不成钢，却没有用对方法，反而让这个儿子跟她离心。

不过刘壮觉得挺奇怪的，这闫旭阳就那么刚好跟顾自在报了同一所学校？也太有缘了吧？

同情的看了看闷闷不乐的顾自在，这可是孽缘啊。

八个人哼哧哼哧爬了半个多小时，两个小姑娘坚持不住了，要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们找了快到半山腰的一个凉亭，里面已经歇息了二十多个人，等到他们进去，狭窄的凉亭顿时拥挤不堪。

听着里面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各种侃大山，顾自在觉得有些闷，赶紧走出凉亭，找了个背风的角落一屁股坐下来。

他们目前攀登了有1300多米的海拔，四周云雾缭绕，加上晨曦逐渐明朗，看上去像是置身于云端，非常美轮美奂。

顾自在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看着一股白雾在嘴巴前形成，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肺里吸入了不少冷空气，让他觉得有些呛，不由得咳了几声。坐了一会儿，他的手脚就开始冰凉，冻得完全没有了知觉，连鼻头都通红。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自在从小都很怕冷，到了冬天更是只愿意待在有暖气的屋里，从来不爱出门。所以对于他来说，大冬天的到操场做课间操简直是最大的折磨。转念想到马上要去湿冷的南方上大学，据说冬天压根没有暖气供应，顾自在只觉得一股悲怆的情绪涌了上来。

恰好在这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站在他五步开外的闫旭阳，更是怒火冲天！要不是这个人，他哪里需要受这些罪？一时间，无数个深夜独自黯然流泪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让顾自在差点控制不住抬脚把对方踹下万丈深渊！

不行，杀人是要偿命的，犯不着为了这种人渣赔掉自己一辈子。

顾自在努力控制自己，把视线往远方的云海看去。

等到休息够了，王林在后方招呼大家继续往上爬，争取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爬到峨眉山顶。顾自在坐久了腿有点麻，赶紧扶着身边的山壁才站起来。无意间望到前面两步外，如同巨兽般匍匐着的深渊，顾自在吞了吞口水，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害怕。

赶紧离开这里吧。

他转身抬脚就走，结果却没有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颗松动的山石，顿时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后栽倒！

顾自在心跳如擂鼓，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想要抓住刚才的山壁，却怎么也抓不到！正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想要把他往前面拉到安全地带。

顾自在深恨自己的视力太好，一斜眼就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正是闫旭阳。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短短的瞬息间，顾自在竟然权衡了一番是甩开对方还是任由他救自己。还没等他做出抉择，他猛地发现闫旭阳被他带得同样晃动了两下，眼见着就要往深渊里栽去，手却紧紧抓着自己，想要借力在最后关头把自己给送到安全地方。

顾自在登时火气冒了出来，谁稀罕你救啊？而且还是牺牲你闫旭阳来救，我不需要！

顾自在被抓住的左手反手一推，然后飞快的挣脱了对方的抓握，接着在闫旭阳愕然的神情中，往身后的深渊迅速跌落下去。

在这个时候，顾自在忽然轻松的笑了起来，从来没有的畅快。

闫旭阳，我终于能够摆脱你了！

你再也不要来纠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