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魔
乔峰知道段誉下棋没有什么危险,也就来到阿朱的跟前一起观看。
阿朱见乔峰走近,就把刚刚乔峰离开后谷中所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乔峰得悉云中鹤与摘星子一战中岳峰成功地发动了降龙伏象功的佛门狮子吼,欣慰地看了南海鳄神一眼。
他发现场中众人基本上都是站着观棋,只有段誉和苏星河是坐着下棋,而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则是却跪在苏星河的身后。乔峰心中无奈的叹息,这个苏星河真是固执,他认为不除了丁春秋这个师门的祸害,就无法保证徒弟们的安全,其实他哪里知道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只要能被师门承认虽死犹荣。
此时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苏星河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
包不同叫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就认输罢。”
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臣等三名护卫。
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
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解不来。”
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
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
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
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不亵渎了她?”
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一件大大的妙事。”
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神瞧去。
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
公冶乾也低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
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下去呢,还是不想了?”
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我……决意尽心尽力。”
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
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阿紫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头布下的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她想起刚刚自己陷入珍珑棋局不能自拔,恨极了这个苏星河。
乔峰瞪了阿紫一眼,责备道:“阿紫不可胡说,不然我以后就不保护你了。”
阿紫顿时服软了,不再说话。
苏星河没有在意阿紫的话,对众人解释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虽然在下参研不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乔峰心里很佩服苏星河,暗道:苏星河的徒弟,均是一脉相传,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个个都是入了魔,将毕生的聪明才智,浸注于这些不相干的事上,以致让丁春秋在本门中横行无忌,无人能加禁制,虽然可叹,但也可敬。上一世自己就喜欢下棋和历史,受到一些客观原因的影响,没有成为专业棋手。大学选择了历史专业,才满足了自己的爱好。在大学期间,他就利用业余时间在学校成立了一个棋社,自己超强的棋艺,最后居然吸引了一些专业棋手的注意。在他们的建议下,自己还考了个业余的中国象棋八级和围棋五段。他很佩服苏星河这些人,寄请于自己的爱好之中,憧憬着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逍遥自在地带着父母妻儿快乐的生活。
只听苏星河道:“我那个师弟丁春秋一指,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包不同插口道:“这位段公子未必英俊,潇洒更是大大不见得,何况人品英俊潇洒,跟下棋有什么干系,欠通啊欠通!”
苏星河道:“这中间大有干系,大有干系。”
包不同道:“你老先生的人品,嘿嘿,也不见得如何英俊潇洒啊。”
苏星河向他凝视片刻,微微一笑。
包不同道:“你定说我包不同比你老先生更加的丑陋古怪……”
苏星河不再理他,续道:“段公子所下的十余着,也已极尽精妙,在下本来寄以极大期望,岂不知棋差一着,最后数子终于还是输了。”
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一言未毕,猛听得范百龄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向后便倒。
苏星河左手微抬,嗤嗤嗤三声,三枚棋子弹出,打中了他胸中穴道,这才止了他喷血。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原来慕容复用斗转星移的功夫还原了最初的珍珑棋局,又吸了一枚白子放到了棋盘之上。乔峰暗暗佩服起这个斗转星移的功夫,他自己的天龙掌刚猛霸道却是缺少了这种灵活精妙。
苏星河应了一着。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苏星河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
苏星河钻研这棋局多年,已有心得,此时他运思极快,跟着便下。
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在旁边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果然比那段誉小儿厉害多了!”
乔峰瞪了鸠摩智一眼,鸠摩智这才意识到段誉还有一个武功比自己高强的大哥,连忙闭嘴不再说话。
慕容复手中拿着一子始终未落,旁人不知他心里已经百感交集,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王语嫣和段誉、邓百川、公冶乾等都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邓百川等一齐抢上解救,但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
乔峰早知道慕容复会走火入魔,虽然段誉可能会救下他,但是考虑到那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他还是选择亲自出手。见到慕容复拔剑的同时,一招擒龙手已经出手,就在慕容复长剑划到颈间时,硬是强行把慕容复手中的长剑夺了过去。
“不可如此!”段誉一边叫道,一边食指点出,只是那一招六脉神剑却是点到了空处
玄难和鸠摩智同时赞道:“好个擒龙手!”
玄难有复向乔峰说道:“乔施主,你原是少林弟子,拜在玄苦名下,学得少林武功到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你为何把降龙伏象功传给四大恶人之一的南海鳄神。”
乔峰愕然,看来玄难是瞧出了岳峰的武功路数,也猜到是自己传给岳峰的。这件事情,他早有对策,就对玄难道:“玄难大师,此事我已经得到了玄慈方丈的允许。”他这是在冤枉玄慈,玄慈知道的话一定会异常愤怒,不过自己没有找玄慈报杀母大仇,之后还会带着他的老婆儿子去和他相认,想必玄慈也会卖他一个面子。当然如果玄慈不追究,其他少林僧人还有追究的话,他也不怕,现在自己天龙掌已有小成,估计在少林寺武功最高的扫地僧手中也能自保,更不惧怕其他人了。
玄难一听乔峰刺眼,倒还信以为真,他了解乔峰的性格,知道这人是不会欺骗自己的。作为玄苦的师兄弟,他也是看着乔峰长大的,也算是乔峰的半个师父。一想到玄慈居然让乔峰把少林武功传给外人,就感到气愤,即便他是少林方丈,也不能违背少林寺千年来的规定。他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让戒律院好好惩罚一下这个方丈师弟。
乔峰和玄难对话的时候,慕容复也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王语嫣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叫道:“表哥!解不开棋局,又打什么紧?你何苦自寻短见?”说着泪珠从面颊上滚了下来。
慕容复茫然道:“我怎么了?”
王语嫣道:“幸亏乔大侠夺走了你手中长剑,否则……否则……”
公冶乾劝道:“公子,这棋局迷人心魄,看来其中含有幻术,公子不必再耗费心思。”
慕容复转头向着乔峰,不由地佩服乔峰能在自己千钧一发之间,强行夺走了自己的兵器,看来之前在山峰上对乔峰功力的推断还是太低了。慕容复朝乔峰抱拳道:“多谢乔大侠相救。”
乔峰摆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明知故问道:“慕容公子,刚刚怎么回事?”
慕容复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
包不同大叫一声,道:“是了,定是如阿紫姑娘所说,这个老家伙在棋局里布了机关,公子竟然上了他的当!”
阿紫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我说得对吧,这个老头就没有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