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炸不垮的中国人

第三十五章 炸不垮的中国人

“沈小姐,请坐,别老摆弄枪,听起来怪怪的。”或许上帝也不忍心长久关注人世界的苦难,于是用漆黑的夜色把恐怖、血腥遮挡起来。终于找到手下,得意短暂休息,鸠山寿行重新振作起来,声音虽然极低但充满热情,居然还轻轻拍拍屁股下面的石板,“马上会有车来接,我们得先换一套衣服,我已经叫人准备啦。”

拎枪斜靠大树的沈春丽没有吱声,也没有就坐,居高临下看着鸠山寿行,夜色渐浓,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而且脑海中全是那个惊悸而死的孩子,大张的嘴巴、空洞茫然的眼睛!她紧紧握着手枪,直到此刻,依然无法平静自己。

不知为什么,黄宝的身影突然闯入脑海。今夜换成是黄宝,他会怎么处理?会不会趁乱、趁周围无人,一枪崩掉鸠山寿行完事!黑暗中沈春丽仿佛看见他枪击佐佐木石根时的情景,每射出一颗仇恨的子弹,佐佐木石根的身体就抽搐一下。

仇恨发泄得淋漓尽致!

鸠山寿行暗中在重庆埋下那么多钉子!此人的危险绝非松井义雄可比,现在,完全可以干掉他,为今天的大轰炸遇难者复仇!反正今天大乱,现在又是黑夜,地点也相当偏僻,更笨本用不着枪,只需一掌拍他脖子上,然后一脚把尸体蹬河里,人不知鬼不觉。

杀完一走了之,自己想方设法离开重庆,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搪塞佐佐木石根!蓦然而起的杀机令沈春丽浮想联翩,她忍耐得太久啦,每时每刻都严格遵守纪律。从未由性子干一件自己想干能干事,永远没有发泄的机会。

因为过于用力,握枪的手开始冒汗,沈春丽激动的心脏呯呯跳,她甚至害怕鸠山寿行听见。为了平静自己她大口呼吸,感觉空气有血腥味,真的杀掉鸠山寿行?

当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变得具有强烈吸引力时,沈春丽再次发现,如同面对被黄宝重创的佐佐木石根时一样,无论胸膛里埋藏了多少国仇家恨,对这两个鬼子,她真的恨不起来下不去手!

就拿佐佐木石根来说,多年的朝夕相处,深厚的情谊之中包括同事、师生、上下级,复杂的关系已经变成日常生活中的依靠,或者变成当然。沈春丽无法想象自己也像黄宝一样,拿枪对准佐佐木石根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地冷笑。她深深地怀疑,即使有那样的机会,她也做不到,至少她没有勇气扣动扳机。

眼前的鸠山寿行哪?单纯从个人角度出发,沈春丽也不讨厌他,风度翩翩而且善解人意,从不摆日本人的臭架子,而且每次行动都会尽可能照顾她。此时此刻,悍然出手杀掉这么一个人,好像太残暴太血腥太冷血。一次次扪心自问,沈春丽确定,自己做不到。

是不是自己在敌人的心脏中潜伏得太久,时间冲淡了自己的色彩?黑暗中沈春丽苦笑了笑,她不相信自己如此软弱,但也找不出自己不肯对鸠山寿行下手的理由,有机会,为什么放过这个凶险无比的鬼子?换做黄宝,他绝对毫不迟疑。

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号,一定是有人在凭吊死难者。长长的哀声令沈春丽一时相当苦恼!因为自责,她抱着膀子无力地靠着大树,重重合上眼睛,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为今天的死难者,尤其为那个孩子,她终于有机会鞠一捧清泪。深不可测的夜空中突然响起司马俊朗朗的声音,充满了激情:

“春丽,永远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一时气愤试图针对某一个具体的鬼子。这场战争,是两个国家之间力量的碰撞、是两个民族之间意志的较量,我们不追求灭亡日本。

而是要在这场浩劫中、在与日本的对抗中,强大自己、完善自己、甩掉东亚病夫的帽子,最终让日本屈服于我们钢铁般的意思、雄壮如山的力量。春丽,日本屈服后,列强再也不能凭借几艘军舰在海边放几炮,就占领我们美丽的国土、奴役我们勤劳的人民。”

声音极为清晰,回荡在脑海,沈春丽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仰面向天,夜空黑如锅底,可她的双眼分外明亮,似乎能透过厚厚的云层,看见星星、月亮,还有亲爱的、敬爱的、心爱的司马俊!

刹那间,一股能量从沈春丽心底泛起,她长长嘘口气,揣好枪走到河边,捧起冰凉的河水洗脸,必须清理泪痕,否则容易引起怀疑。身边的鸠山寿行大为惊讶,殷勤地递上手帕的同时,低声安慰道:

“沈小姐,不用紧张,我的人马上回来。不客气点说,凭军统和中统的本事,想在重庆难为我,恐怕很困难。”

居然能在国民党心脏中布置下一个庞大的网络,简直不可思议。不用太得意,早晚有一天本小姐跟黄宝配合,绞杀隐藏在重庆的全部人马!沈春丽笑着琢磨,并没有接手帕,任凭冷水在脸上流淌,丝丝凉意能使人振作,使人精神百倍。她甩甩手上的水珠,轻声道:

“街上太乱了,最好取消今晚的约会,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找个稳妥的落脚点,然后再慢慢开展任务,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暗中鸠山寿行点点头,沉思着道:

“我们在这耽搁太久了,还是抓紧时间。其实,文韵一直与我的人保持联系,我的人会通过施盛仁传话给我,本来一切顺利。但文韵在我们来之前突然被派往陕西考查黄河防务,昨天才回来。”

没病不死人,难怪无所事事在施盛仁家呆那么久,原来如此!也许今天太刺激了,鸠山寿行又犯了老毛病,轰炸场面的惨烈对他的心理也有冲击,所以现在开始吐露秘密?

经过短暂的迷茫后沈春丽斗志昂扬,思路也格外清晰,及时把自己这些日子的设想抛出来:

“邱先生,虽然不知道林淮山的背景,但我们最好保持警惕。如何执行任务我无权置喙,但提醒你,别忘了郑元龙。之所以派他来,就因为关键时刻可以派大用场。”

谁派郑元龙来?佐佐木石根!路旁说话草儿听,沈春丽为了保密,故意隐去了名字。鸠山寿行一下子笑了:

“知我者,沈小姐也,等汽车来,我们就去郑元龙家。不过他可能不大欢迎,呵呵。”

原来这家伙早已计划好!自己白白着急好几天。陡然间,鸠山寿行把话题一转,冷冰冰地甚至带点不屑:

“今天的场面好像令你十分不快。”

面对那么惨烈的场面,只有石人木人泥人会无动于衷,死人恐怕都得落泪。当然日本鬼子除外,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人。沈春丽失态很正常,但她没想到鸠山寿行会现在提出来,难道想抓小辫子?刚才熄灭的念头陡然间重回脑海,干掉眼前这个王八蛋。内心怒气升腾,沈春丽紧握双拳忍不住冷哼一声:

“邱先生,你觉得愉快吗?”

“沈小姐别误会,战争永远不会令人愉快,我没有其他意思。”鸠山寿行赶紧解释,“我是说,你是不是对我们的方式有所不满。唉,轰炸,是经过天皇御准的,希望以此摧毁中国人的抵抗意志,为了大东亚共荣的伟大梦想,使用这样的手段也是逼不得已。”

不能否认自己失态!但必须转移失态的原因,否则老鬼子佐佐木石根一旦认为沈春丽在重庆,对死难者充满同情、对日寇充满仇恨,结果将大大不妙。不过应付鸠山寿行,沈春丽还有点自信,她望望周围,感觉自己和鸠山寿行像坟地里的两个孤魂野鬼,冷冷地道:

“摧毁中国人的意志?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施盛仁家仆人的顺口溜:

不怕你龟儿子轰,

不怕你龟儿子炸,

老子们有坚强的防空洞,

不怕!

不怕你龟儿子凶,

不怕你龟儿子恶,

老子们总要大反攻,

等着!”

随便一听居然事后能背诵下来!鸠山寿行对沈春丽的超级记忆里大为叹服,带点讨好意味请教道:

“区区几句乡间俚语,或许是他们故意编纂出来蒙人的,沈小姐认为能说明什么?”

沈春丽冷笑一声,眺望着夜空,居然不知所谓地背诵了一段古文:

“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与我战,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人见齐诸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曰: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垄墓,烧死人。即墨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俱欲出战,怒自十倍。”

一头雾水的鸠山寿行不明所以,凑近两步,带点讨好意味道:

“沈小姐,什么意思?”

汽车的轰鸣由远及近,而且好像数量不少,听声音感觉是大卡车,头上方的马路闪过几道光柱,沈春丽再没有瞎扯,伸手一指旁边的灌木丛,示意鸠山寿行躲起来,自己麻利地掏出手枪,推子弹上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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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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