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望卑微
人到达一个新的环境,用一种新的方式的生活,从陌生到熟悉,一周已经是绰绰有余。
对于花街这些兢兢业业讨生活的人来说,记住一个人,只需要一个照面就已经足够。
庄非从初入英月长风楼到现在已经将各种小细节铭记在心,生活已经按部就班,每天要做的事情几乎就是那么些,负责的是庄轻鸿的起居和香料,香料是自去长风楼中馈之处领,当然又让庄非见识了什么叫做剥-削压迫,那些没有地位的小倌们,生活的极其不如意。
香料之类的东西,庄非原以为庄轻鸿不会让他管,毕竟不信任他。可没想到庄轻鸿很放得开手,想想也是,庄轻鸿怎么可能没有收服几人,定有人暗中替他留意。于是庄非也就不做他想,毕竟他没有心怀鬼胎,也没想要做什么手脚,一心一意为庄轻鸿办事,不会自己想当然,每次燃香都会问过庄轻鸿。
至于庄轻鸿的古玩、衣物之类的东西,都由长风楼老板红丽安排人打理,每月送来新的衣物饰品,也不用庄非过问。
这不是妥帖,而是时时刻刻让人感受着,你是依靠着长风楼而活,是一种压迫。
庄轻鸿有自己的书房,庄非从来没有进去过,而这一点,庄轻鸿似乎是有些满意的。
可在今天,庄轻鸿却突然问了庄非一个奇怪的问题,他说,“庄非,你可识字否?”
“回公子,”庄非为庄轻鸿撑起雨伞,轻声答道,“庄非并未念过书,字只在旧主处学了几个。”
庄轻鸿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有些不高兴,庄非跟着他,也只好停下了,蒙蒙的细雨细密的落在庄非肩头,初秋已经开始凉了,庄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庄轻鸿平时就冷漠,如今他的目光更是让庄非觉得彻骨生寒。
“庄非,”庄轻鸿站在雨幕之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抬起了庄非的下巴,“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起你的旧主。记住,我才是你的主。”
庄轻鸿欣赏着庄非眨动的双眼,看着庄非从一开始的慌乱变得平静,垂着眼帘答应,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往前面走去。
放下了手,庄轻鸿摩擦了一下手指,滑腻的感觉没有消失,温暖了他冰冷的手指。是啊,既然来到这里,服侍了他,老是把旧主挂在嘴边做什么呢?让人不喜。
“识了几个字,你到说说看?”庄轻鸿重新迈开脚步,“算了,看你耳朵都红了,想来也没识得几个大字,今日且跟着我学罢。”
“多谢公子。”庄非谢过庄轻鸿,书房便已经近在眼前,收了油纸伞挂在一旁,庄非推开门,让庄轻鸿先行进屋,之后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思量庄轻鸿话中的意思,似乎是要他进去的。可是十几天都没提过这事,也许只是试探他也说不定,庄非还在犹豫,里头庄轻鸿就开口了,“还不进来?”
“是。”庄非进了屋,庄轻鸿扫了他一眼,道,“把门关上,公子我不爱看雨。”
庄非心中一澟,来了吗……手脚动作却不慢,将门关上了。
***
他所料想的试探之类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庄非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灯笼火光,听着淅沥的雨声,庄非想起白天的时候,庄轻鸿环过他的肩,手把手教他写字。
庄轻鸿确实非常出色,他站着挥毫,如同青松一般径直,他的容颜是庄非目前见过最为俊美的,加上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更让人觉得他美得不能逼视。他在纸上写下庄非两字,一如当年折枝在地上划出庄非二字。
似乎什么都没变,但是一切都不同了。
庄非突然觉得寒冷,不由得抱住了双肩,自己的手,果然是不同于庄轻鸿的,给不了自己温暖。庄轻鸿的体温让人舒适,庄轻鸿,到底想做什么呢?这样对他……想诱-惑他吗?有什么好处?被长风楼发现的话,他们两个人都要倒霉。
模模糊糊的,庄非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又似乎看到眼前有人影,但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庄非沉沉睡去之后,有人推门出来,走到庄非睡觉的踏前,蹲下了身子。
“……”庄轻鸿抚了抚庄非的脸,背过身去,袖摆一拂出了门去。
求我庇佑的你,永远不知道不会知道我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我尽力让你活得舒心,你就是死,也不能怨我。
好好睡吧,庄非。
***
庄轻鸿有时候会秘密出门,庄非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一天教他习字,并不是试探,而是利用了熏香,他袖中有一种特别的香,和庄轻鸿卧房外面那张小榻上的香味混合,可使人头脑钝钝,昏昏欲睡。
想来应该是为了证据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庄非知道了这个,也不去强求,他没有让庄轻鸿信任的理由和资本,也没有帮助他的能力,庄轻鸿不打算告诉他,他也就准备当做不知道,偶尔守夜都按照庄轻鸿的心意沉沉睡去。
一周,足够庄非了解庄轻鸿的为人,的确非常冷漠,尽管不是那是拒人千里,但能让他动容的东西很少,庄非越觉得要完成契约很难。
可同时的,庄非也有了初步的想法。长风楼是楚馆,他喜欢庄轻鸿,当然不能大喇喇的表现出来,因为庄轻鸿是晋王祁景和老板红丽目光的注视重点,反而得用尽心力隐藏。
可却不能完全表现的像个小侍,那样就没有意义。最妥帖的态度是——谦卑。这样的话,是最好隐藏的,也是最好暴露的。
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再怎么谦卑,也会品出不同来。当然这个时间不回短就是了。
庄非闭着眼睛,觉得右眼有些疼痛,为了它,他已经放弃了,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也做好了觉悟。牺牲什么都无所谓!
他的少爷,果然还是没变。还是那么让他心疼,如果能为他做些什么,哪怕是死,也无所畏惧。
时间就这样一晃,两个月过去,冬天就到来了。
这两个月,庄非成功的让庄轻鸿消除了最初的防范,作为小侍来说,庄轻鸿觉得没有人能比庄非更加贴心,绝对的谦和到位,从不惹事,而且要求多低——只是安分做个小侍,就足够满足了。
总之庄非很满意,至少庄轻鸿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世界是围绕着庄轻鸿,庄轻鸿再也不会觉得有人比他更加妥帖。
今日,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只是飘了些小雪,却也昭示着天气冷了下来。
庄非此刻在庄轻鸿书房,拿着庄轻鸿指定的诗书念着,一旦有错或者有认不出的字,就要被庄轻鸿拿着戒尺打手心,庄轻鸿似乎很喜欢这样教导庄非的行动。
原本庄轻鸿还准备教他写字,如同第一天那种从后边拥他入怀的姿势,却有一回被王爷瞧见了,便言道,庄非不过小侍识字便罢了,会不会写没什么大碍。
庄非知道这个王爷可能是醋了,识相的告罪,庄轻鸿也再没让庄非写字。
只是认字却每天都少不了,念的都是诗词骈赋,很有韵律,一旦念错很容易发现,庄轻鸿便可以一边看书一边纠正他。
祁景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庄轻鸿闲适的半躺在踏上看着一本游记,庄非却是搬了个凳子坐在下首,捧着一本诗集慢慢的念着,琅琅书声入耳清脆。
又不耐又忍着性子念书的样子,祁景眼里露出一抹笑意。
“你倒是好兴致,每日逮着庄非念书,冬日里也有趣味,不知本王可是无趣到了极点。”祁景来的勤快,也不计较庄轻鸿没行礼,抽掉了庄轻鸿手中的书调笑。
庄非安静的行了礼,十分自然的放下书,他以为自己做的很平淡,殊不知他那丝小小的庆幸却被两人看在眼里,均是一脸无奈的笑意。庄非实在不愿意念那些诗词,只是被庄轻鸿压着不得不念,如今祁景来他真是感谢,于是退下的时候,眉梢眼角便带了些小小的喜悦,让他更显得活泼,让人心生喜欢。
庄非走到外间,揉了揉看书看得累了的眼睛,在炉子旁沏了茶,在端进屋之前给了外面护卫一杯热水,笑了笑进屋。
一开始这么做,不过是看这护卫等级应该不低,留个好印象说不定有帮助,他不过举手之劳,却也是一种善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庄轻鸿轻飘飘的看了祁景一眼,“王爷真要觉得无趣,恐怕下面的人都如热锅蚂蚁,想方设法都要弄点趣子。”庄轻鸿说着站起身,将祁景迎上了首座,自己坐在一边相陪,庄非上了茶,行过了礼便退下了。
祁景来的时间并不少,但在庄非看来也并不是就是喜欢上庄轻鸿了,他身份高贵,恐怕现在也不过是把庄轻鸿当做乐子来看。
当然庄轻鸿皮相很美,吸引了他恐怕也占了一小部分理由吧。可是这并不影响以后,他会深深的爱上庄轻鸿的事实,庄非不愿意变成祁景的眼中钉,否则分分钟乱棍打死,所以他在有祁景在的时候,都是沉默寡言,再是规矩不过。
庄非低眉顺眼的退出了屋子,没有看到祁景眼里的笑意和庄轻鸿眼里的无奈。
“你这小侍,很是有趣。”祁景抿了一口茶,吐出一口热气,“看到本王跟见了洪水猛兽一样。”
庄轻鸿摇摇头,“他怕念书才是真。哪里是洪水猛兽,是菩萨下凡才对。”说着可惜一叹,“庄非悟性不低,肯用心学习就好。”
叹了一句,庄轻鸿便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两人便就着诗词谈起话来,谈到冬天雪景民生,谈性大发自然不在意庄非了。
庄非出门,看见那侍卫还捧着茶杯发呆,抿唇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明明是缓解尴尬,那侍卫却脸颊泛红,看着庄非颇有两分不知所措。
“柳大人,想什么这么出神?”鉴于每次祁景来了庄非就“退守二线”,非常自然的,和祁景的贴身侍卫关系已经不错了。
熟悉之后难免有两分熟稔,但庄非还是很有分寸,光论身份,他们看似都是侍从,实际却是天壤之别。
“在下、这……”柳新眼神有些飘忽,双手抱拳却忘了手上还有个杯子,这一偏剩下的半杯水全撒在了门口。
庄非眼睛轻轻扫过地面,走过柳新身边很自然的接过杯子,不会失礼同时拉近两人关系,这么笨拙的人,还能坐上首席贴身侍卫的位子,想必一定是身手了得。
“庄非方才要侍奉王爷公子,照顾不周了,柳大人续一杯茶吗?”
庄非做事从来都是这么妥帖,让人心里熨帖。
柳新尴尬着不知所措,看着庄非的背影只觉得心中一片慌乱——无尘公子自然是天下无双的,与他站在一处会觉得自卑,仿佛自己只是一颗尘土,他,还是喜欢庄非这样的。
等王爷和公子成了好事,他是不是也能向王爷求求恩典?
庄轻鸿送祁景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庄非与柳新站在一处说话,柳新一个人高马大高高壮壮的汉子,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头脑也不差身手更了得,否则也当不上祁景的贴身侍卫,可他站在庄非身边,却十分笨拙的样子,看庄非的眼神是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庄轻鸿看着眼神一冷。
送走了祁景,庄轻鸿对庄非道,“以后离那个柳新远点,他不是你可以想的。”
庄非一愣,随即明白了庄轻鸿说的是什么,低头黯然,却还是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