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曾敏是首次现场观看日本特有的9小时制比赛,只觉对局的进程实在是缓慢,已经快到十二点午休了,盘面上只有二十一手棋,双方左下角下了个小目低挂,一间高夹的定式。
第二十一手逼住白棋一子,一般来说,白是不会立即出动的,可能会考虑开辟第二战场,因为黑棋再补一手尖封也难以吃净,反而凑出白棋右下飞挂的好点。
看着十二点已到,曾敏舒了口气,说:“第一次看两日制的比赛,感觉真是不一样。”
林耀说:“小曾是觉得比赛太慢了吧?”
曾敏说:“我想如果不是经过比赛的锤炼,要对着一个简单的棋势坐上几个小时恐怕谁都受不了吧。”
沈鸿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日本以前的比赛都是没有限时的,有一位棋手,他的实力并不强,但却没有几个人敢跟他下棋,你知道为什么吗?”
曾敏眼珠一转,说:“是不是他特别能耗?”
沈鸿说:“不错,他不但能耗,而且是非常有技巧的耗。第三手棋就能想上两个小时,一天下来可能都下不到二十手棋。那时的比赛可是没有封盘的,吃饭还好,可以边等边吃,睡觉可就麻烦了,他一看对手眼睛困得要眯住了,就马上拿起棋子,装成要落子的样子,对手被他一吓,睡意全没了,可他又把棋子收回去。等对手眼皮子一打架,他又来这一招,不过是真的下子了,虚虚实实,不用几下把对手拖跨,这样一来,别说是棋手,就连裁判都顶不住了,而他还是精神饱满,生龙活虎的。你说你愿意和这样的对手下棋么?”
曾敏哈哈大笑,说:“碰到这样的对手,那实在是三生不幸。对了,这位棋手以前是干吗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磨功?”
张详笑着插口说:“我知道,他自幼就是僧侣,打坐修禅那是家常便饭,普通人要跟他比磨功的话,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曾敏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厉害,厉害,如果让我碰到他,一定俯首称臣,回家吃饭睡觉要紧。”
沈鸿说:“好了,抓紧时间到餐厅吃饭吧,呆会还要回来看棋呢。”
走进电梯,沈鸿问:“小施下过两日制的比赛,你对这盘棋怎么看?”
施涌徐徐说:“两日制的比赛,不是思考时间变长了那么简单,里面还涉及了很多巧妙的比赛战略。比如这盘棋,我敢打赌白的下一手绝对会变着,所以才拖到午休时间,不给黑棋有中午准备的机会。”
众人怔了怔,曾敏说:“那他会下到哪里呢?”
施涌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我能猜出来,那我就不是施涌,而是宫本秀哲了。”
下午一开局,秀哲马上抓起棋子,打下第22手。
二路点,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插黑棋的弱点。
这手棋一出,本来平静的观战室内顿时热闹起来,开始讨论起这手棋。
林耀神色兴奋,说:“好,果然是出人意料的一手,严厉,严厉无比啊。”
张详皱着眉头,说:“我怎么有种过分的感觉?白棋本身也有要补强的地方啊。”
施涌说:“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对对手的强大压力,随时打乱对方的部署,即使过分一点也在所不惜,这就是秀哲的‘力之棋’了。”
曾敏咂舌说:“好厉害的一手,一般的棋手恐怕想都不会敢去想这一招吧。”
林耀紧盯着屏幕,说:“现在就看李君圣如何应了。”
意外碰到对方的强袭,但李君圣毫无意外的神情,只是想了五分钟,就粘上了。等白棋跳回时,他更是只想了两分钟,先双了一手,等白棋尖出时,二路飞,搜根,正面接受挑战。
曾敏说:“李君圣好象对这招棋并不意外啊,胸有成竹似的,应得飞快。”
施涌摇了摇头,说:“未必,只是李君圣也深通心理战术。一般棋手遇到意外的手段时,一般都要花费时间考虑,以免中了对手的圈套。可李君圣就是要让秀哲觉得他是有备而来,就算不用午休的时间也可以轻松应对,以此巧妙地将压力推回到对方身上。”
张详也说:“不错,我也觉得李君圣应得这么快,倒是有点不正常,明显是要告诉白棋,我不怕你的强攻。如果他早就考虑周全,现在反而会不紧不慢地下,这是一种不甘示弱的表示,有与对手的气势相抗的味道。”
曾敏叹了口气,说:“从这几招棋,你们就可以看出这些东西,看来除了棋艺,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啊。”
施涌淡淡说:“一些东西并不能靠言传身教,特别是心理战这一方面,要靠平常比赛多去琢磨,去了解,去领悟。一般来说,只要参加的正式比赛多了,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得。”
白棋虽然通过强烈的手段的将黑棋分开,但在也落了个后手,被黑棋抢到第31手强硬地挡住时,角部的根据顿失,也得向中央出头,不自然地限制住了下边的行动。
盘面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黑白各两块棋互相纠缠,各不相让。
宫本秀哲将手从棋盒里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沉思。
张详点点头,说:“黑棋反击了,白棋有点麻烦。”
林耀说:“李君圣看来是要跟秀哲先生比比腕力了。刚刚我还以为他从轻处理这边,然后抢右边的大场,避开混战呢。”
曾敏说:“将角部的实地都赔了出去,我总觉得白棋的强手有点无理。”
施涌说:“有理无理,能赢下就是好棋,别着急,慢慢看秀哲的手段吧。”
贵宾室内,一个人全神贯注的紧盯着屏幕,不过她不是在看棋盘,而是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棋盘上的秀哲,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如同一尊战神,凛然不可侵犯。
可场外的夫人,一颗心却始终吊在半空,片刻都不曾落下。
半小时后,秀哲落下第32手,先占了右边的大场。
李君圣的脸色一沉,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秀哲找不到好的行棋步调,干脆脱先抢大场了,把两块棋放在那,看你黑棋怎么攻,他再决定处理的手法。”施涌说。
林耀一边替黑棋寻找进攻手法,一边说:“就这样将两块棋放在那,任黑棋先动手,恐怕没几个棋手能有这份魄力,反正我是不敢的,总要想办法先处理一边吧。”
曾敏和林耀一起摆棋,挠了挠脑勺,说:“精彩,精彩,黑棋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进攻手段,强攻的话,自己也有弱点怕别人冲击,缓攻的话,也没好的头绪。我看李君圣应该暂时将这边搁置不理吧。”
林耀直摇头,说:“我看不会,从气势上来说,既然这么紧迫的局面白棋还敢脱先,黑棋一定要给予迎头痛击,否则总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心里不舒服,现在就要李君圣拿出手段来了”
施涌微微一笑,说:“这就是秀哲强的地方了,总能下出你意料之外的招法,让你步调大乱,或许别人看来都是无理手,可就是抓不住他。他对围棋的理解和技艺的精深,的确已炉火纯青。”
沈鸿说:“我还从没听过小施给其他人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真的是一盘精彩的对局,不枉我们山长水远的来观战啦。”
李君圣整整长考了一个小时,才落下第33手,狠狠的将白棋中央的头扳住。
15分钟后,白棋向右边跳了一手。
李君圣只是稍微顿了顿,就将第35手拍下,力量虽然不大,但却坚定而有力。
在两颗黑子的中间,深深的一挖。
黑的这一手锐利无比,摆明了无论白从哪边打,黑长出后就是要断下一边。如同拳击台上一记凶猛的勾拳,将对手逼得踉踉跄跄。
宫本秀哲的脸色一下绷紧,眼神亮得可怕,和他年龄很不相衬的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如老树盘根。
“李君圣发威了,很长时间没见他这样凶悍了。”林耀眼中发光,说。
“从一开始两人就寸土不让,李君圣的斗志好象都被吹鼓起来了,这么冒险的手法,真的很难想象是他下出来的。”张详手指轻扣着棋盘,慢慢地说。
“太精彩了,好久没看过这么令人血液沸腾的对局了。”曾敏兴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