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拳一扇,如锤如剑。
怎么办?是否该叫他停手?这一下给击实了,楚风焉能还有命在?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所有的人都需得砍下右臂,之后还能不能留得命在,更是难说得很。看崔闻龙的样子,似乎已有些稳不住了,徐三哥的用意自是要以强攻迫其撒手,但万一他硬挺到底,岂不是要让楚风陪他一起送命?如果能换取他的性命,我宁愿自己失去一臂,可是,一旦这样做了,崔闻龙事后反悔,仍拿楚风作为牵制,却只会让我们余下五人的命也白白搭进去,这样的风险,比起目前的情况反而要大得多,我又怎能这样去做?
看着徐子幽再次攻向崔闻龙,凌云的心猛烈跳个不停,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意在脑海中不住蔓延。她从小熟读兵书,虽未有过多少实际应用的机会,但也深知徐子幽这样做的正确性,只是那份惧意却仍是止不住地突破理智涌了上来。她的脑中一阵晕眩,突然又出现了十余天前楚风落崖时的情景,当他渐渐消失在崖下,自己心里那份绞痛,以及那种无边无际的绝望之感,都使得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徐三哥,住手!”凌云大声喊道。
其时徐子幽的扇子距崔闻龙已不过尺余,对于他来说,这一招也算是险中求胜,若是其真的不放人,自己打死了楚风,在凌云面前可就是万死莫赎了,所以内心的想法并不像行动上那样坚决,听到此话,浑身一震,蓦地停下手来。
崔闻龙心中狂喜,他本已为楚风果真是个下人,凌云与徐子幽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所以已准备将其丢开,去接徐子幽攻来的招势,但经凌云这一喊,徐子幽却停了下来,可见这人在他们而言也并非是没一点儿份量了。当下冷笑数声,说道:“若想要这小子的命,最好还是照着我的话去做,不要以为我会受你们强迫而把他放开!”说完伸手抓住楚风右肩,指上运劲,直把骨头捏得“咯咯”作响。
楚风登感肩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但随即想道:“这家伙是想利用我逼凌姑娘就范,我若是哼出声来,岂不正中他的诡计?老子死就死了,决不能受其摆布!”他紧咬着牙忍住,黄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却硬是没再发出一声。
凌云见楚风这样,脑中更是胀得厉害,似乎他每皱一皱眉,每咬一咬嘴唇,都会牵动自己的心也跟着疼痛不已。她嘴唇微颤,眼中只剩下了楚风那张因极度痛楚而扭曲的脸,一时间她终于明白,原来楚风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是那么重要,那么的不可动摇了。自己可以把世间一切的权势抛开,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却不敢想像如何去面对失去楚风后心中那份莫大的伤痛。想到这里,她反而平静了不少,压了压嗓子,说道:“你不用这样折磨人,想要我的手臂,可以,但你必须在同时把他放了。”
“小姐……”徐子幽欲开口劝阻,但刚说两个字,却又把话缩了回去。他素知凌云的脾气,一但决定了某件事,旁人就万难改变其想法,即使是凌启王也常常拿她没折,自己又怎可能劝得住呢?
他心想:“如果任由公主照崔闻龙的意思去做,那是万万不行的,但我的话她又根本没可能听进去,要怎样才能阻止她呢?”
崔闻龙暗自得意,没料到对方竟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正欲开口让凌云把唐伯轩与陈子元也叫过来,一转头,忽见他二人已把青、赤两帮人众杀得人仰马翻、四下逃窜,不禁又心中一凛,暗想:“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厉害,即使是少了一臂,以我现在也是一臂受伤的状况,多半还是打他们不过,但到时我若再不放人……”他一回头,见徐子幽正紧紧瞪着自己,眼中杀气毕露,又忖道:“……只怕他们索性会不顾这小子的安危,暴起围攻,那时我也讨不了什么好,还不如先行离开,待有机会再收拾他们不迟。”
想到这儿,便嘿嘿干笑了数声,看着凌云道:“唉,在下与诸位无冤无仇,又不想结什么梁子,何必非要小姐失去一臂呢?像小姐这样的漂亮人儿,要是缺了条胳膊,那可不知有多少英雄会为之扼腕,为之叹息呐,到时他们不把我这罪魁祸首打死,在心里骂,也肯定要把我给骂死了,嘿嘿嘿,我又怎么敢要小姐这么做呢?所以啊,只要你们肯让我平平安安地下得山去,在下也就感激不尽,自然不会为难这位兄弟了。”
凌云听他话音轻薄,心中甚是恼怒,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崔闻龙道:“就是说待我下山以后,立刻就放人。”
徐子幽道:“你以为我们有可能让你带着他离开吗?”
崔闻龙嘿嘿冷笑,手上忽地加劲。楚风只觉肩上火辣辣地又是一阵钻心之痛,赶忙咬牙忍住,只听“咔啦啦”几声响,肩骨已被捏碎,疼得一下子晕了过去。
凌云脸上变色,崔闻龙却猛地前冲,喝道:“想要这小子的命就给老子闪开!”
凌云深恐他情急之下对楚风下重手,忙往后退了一步,只觉面前劲风一扫,接着听得崔闻龙放声狂笑,却已是在数十丈开外了。
徐子幽扇子脱手飞出,”砰“地一下打在了他后背,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几晃,速度却并不稍减,瞬间又向前窜出数丈。凌云待欲追赶,徐子幽却拦住他道:“小姐,先别忙追,要是他见无法摆脱我们,把楚兄弟扔进山涧可就遭了。”
凌云心中一凛,忙收住脚步,崔闻龙趁机绕了个弯,从南面下了平台,大笑之声却兀自不绝。
他提着楚风在山道上快速奔行,不一会儿楚风醒转过来,只觉肩膀和手臂仍是疼痛不已,断骨处随着崔闻龙每一次跳动而相互摩擦,直痛得满头大汗,心中却愈加清醒,眼见崔闻龙行走如飞,离山顶越来越远,心想:“老子被他带下山,他安全了,老子可就要没命了。这就叫事后杀人,过河拆桥,哼哼,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我得在他还有所忌惮之时想法把他拖住。”
他的腰被崔闻龙拿住,身体无法动弹,但头颈尚可转动,于是脖子一伸,张嘴就是一口,咬在崔闻龙肩上,鲜血登时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崔闻龙痛得大叫,一甩手把他摔在了地上,喝道:“小子,你不想活了吗?”
他这一摔的力道着实不轻,楚风浑身骨头都像要散架了一般,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说道:“想活又怎样,不想活又怎样?”
崔闻龙道:“想活的话就给我放老实点,不然一拳要了你的命!”
楚风道:“你要老子的命,老子还要你的命呢,像你这样只会夹着尾巴望风鼠窜的脓包,别说一拳,老子半拳就收拾了!”
崔闻龙脸色一沉,直盯着楚风,将右手举到胸前缓缓握紧,直把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同时劲力向前送出,一阵急风对着楚风扑面而至。楚风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暗想:“他不会真的现在就要动手吧?”心里七上八下,“咚咚”地跳个不停,似乎空气也有些窒息,不由得加快了呼吸的节奏。
他心中有些害怕,但想自己既然已经落到了此人手中,多半是羊入狼口,活不成的了,又怎能让他看扁了?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怎么,不服吗?”
崔闻龙压下心中怒火,忖道:“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将拳头往上举了举,楚风的心也跟着往嗓子眼里蹦了蹦,接着崔闻龙突然仰头一阵大笑,拳头一张,已将楚风又抓在了手上,放开脚步向山下奔去。
不多久二人下了山,崔闻龙便把楚风放了下来,说道:“你跟着我走,要是敢逃跑或耍什么花样,我立刻就杀了你!”
楚风心想:“跟着就跟着,总比被你抓在手上好,也不知你什么时候会取老子的命,趁此机会得想法赶紧逃走。”说道:“我跑又跑不过你,打又打不过你,就算先跑两三个时辰,还不给你一袋烟的工夫就追回来了,我还白费那力气干嘛?”
崔闻龙嘿嘿笑了几声,当先而行,楚风磨磨蹭蹭地跟上,刚开始好几次都故意把距离拉大,但崔闻龙立马会转回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痛得他咬牙不已,但也知这方法实在不行,只得作罢。
二人先进入了一片草原,崔闻龙对地势显是不太熟悉,带着楚风东转西转,直用了两天,好容易才走了出去,其间楚风想尽各种办法,包括在解手时和崔闻龙睡着时悄悄逃走,或是趁其不注意暗施偷袭等,但崔闻龙内功修围精湛,又怎会察觉不到?每当这时,楚风就会免不了挨上一顿,他右臂处的断骨本已接拢,又用树枝和藤条固定住了,但因受到了这几次的毒打,反而使之渐渐失去了知觉。
草原之后又经过一片黄土地,行了一天,这日二人进了一个镇子,镇子不大,与楚风平时所见贯的没什么两样,数十的人家,一间为过往的猎户和药农而开的客栈。崔闻龙催促着他到客栈里吃饭,两人在座位上坐了,客栈老板端上饭菜,说道:“二位爷慢用,俺们小地方,没啥大鱼大肉的,青菜豆腐,将就着吃些。”
崔闻龙道:“好。”端起碗就吃。
楚风早已饿极,也是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吞咽。由于他身上本没准备干粮,崔闻龙所带的食物有限,又有意地要折磨他,所以连着三天的跋涉,每天都只给了他很少的食物,五脏府早已是空得连一点儿油水也没有了,现在虽只是吃着青菜豆腐,却觉比任何山珍美味都好上千百倍一般,只三两下就将一大碗饭灌进了肚里。
崔闻龙一边吃一边看着楚风,盘算是否在出镇后就该把他给杀了,忽地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里,他心中一凛,忙凝神倾听,分辨出来的共有五人,其中两个步法轻盈,两个沉重,但都非常稳健,显是负有上乘内功的高手,算来很可能就是在山顶遇到的那几人了。其时这脚步声离客栈尚远,只是练功之人耳力自会比一般人高,所以崔闻龙才会听到。他向四周环顾,见老板正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打盹,那柜台甚高,又成弧形弯曲,心中一动,猛地将楚风抓起,一纵身便落到了那柜台之后。
老板感到自己身旁忽地刮了一阵大风,忙睁开眼来,心下奇怪:“怎么我在店里呆着风也这么大?”突见崔闻龙站在他面前,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正要张口惊呼,崔闻龙却已一下掐住了他的脖子,沉声道:“别叫!呆会有人进来,若问起我们,就说从没见过,否则我一拳就可杀了你,明白吗?”
那老板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憋得发紫,连忙一个劲地点头。崔闻龙放开了手,拖着楚风蹲下,又拿住他的哑穴,使之暂时不能发出声来。
初时楚风尚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不一会儿,就听得有脚步声走近,他猜想必是凌云几人到了,不由得心中一阵欣喜,但随即又焉了气,暗忖:“这姓崔的狡猾得紧,凌姑娘他们不知我被藏在这儿,要是这老板不说,那是决不可能知道的了。”
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大家就到镇子里四处找找。”
说这话的人正是凌云,他们在位子上坐了,又向老板点了些菜,徐子幽道:“小姐,你不用太但心了,只要我们能紧紧跟上,那家伙就决不敢加害楚兄弟的。再说他毫无防御地中了我一扇,内伤应也不算轻,咱们有唐舵主带路,很快就可以把他给追上。”
凌云“嗯”了一声,几人便不再说话,想是各人都在闷头吃着饭。楚风想大声呼叫,却终因被崔闻龙制住而发不出一声;他使出全力想站起身来,但肩头也被其手掌搭着,便有如压了块千斤巨石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顶,心想:“你一只手掌的劲再大,也终压不住我整个身体吧?就算我一时挣脱不了,时间一长,既然你受了内伤,就未必有那个能耐再制住我了。”他索性什么也不再想,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于肩上,不一会儿,丹田处那股寒气又开始活跃起来。
崔闻龙屏气凝神,同时手上潜运内劲,迫使楚风的呼吸不至于太过急促,他注意着凌云等人的动静,只听徐子幽道:“老板,请问你是否见到过有一个灰衣人,带了个青年到这儿来吃过饭?”
崔闻龙的身子紧了紧,准备着随时从柜下跳出来,只听那老板道:“没、没见过。”
他放下心来,却忽觉手上传来一股异样的寒气,穿过掌心直透筋骨,手臂不由稍稍颤了颤。同时,似乎楚风的力道也增大了不少,疏忽间,差点就从他掌下滑脱蹦了起来。
崔闻龙微感惊异,暗想:“这小子还会跟老子玩花样,平时装作一点武功都不会,这时却突然将内力使将出来,岂图借机逃跑。哼,我姓崔的再不济,又怎会被你这样一个毛小子给骗倒?”手上加了三分劲,登时把楚风又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