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收租(一)
夏天不知不觉便已到来,知了开始忙碌的求爱,蜜蜂只与艳丽的鲜花共舞,一天刚刚开始,还只是太阳露出脸的时候,便也有了一丝炙热的信号。
闽县的大榕树在此时尤其青翠,春末夏初之际,大榕树一边疯狂地滋长着叶子,一边却在落叶。茂盛的树冠非常漂亮,让人怜惜,树干上垂下千万条气根,像初夏洗浴的少女垂下的长发,让人浮想联翩。阳光顺着树冠的细缝漏了下来洒满一地,点点星星。
林景清此时却在当铺里闲着无聊,这么好的天,他却要呆在这阴森森的当铺里,实在让人气闷。
正要思索着能不能出去走一阵时,却听门外有人在喊:“二轱子,二轱子,管家差我们收租去,府里人不够,你跟着我去罢。”
林景清一下从高椅上蹦了起来,对着王临叫道:“王兄,我们去看看。”
王临正在数着帐目,头也不抬地道:“少爷,收租一向由管家看着,我们去做什么?”
林景清摸了摸头,道:“这不无聊么?你去不?”
王临往里头探探头,缩回来道:“林朝奉在里头,我们都去了他还不得骂我。”
林景清撇撇嘴,无趣道:“有甚么要紧,当铺最近一天都来不了两桩物事,三个人坐在这里发呆作甚么?我与他说去,我还未曾见识过收租呢。”
林景清出去外面喊住了要去收租的家中伙计,又跑进去跟林朝奉恳求一阵,林朝奉这才勉强同意他一人出去,但规定黄昏前必回,否则便告诉掌柜云云。
林景清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跟王临说了声,换了套简便的青白色长衫便出门而去。
随身的两人,一个是林府中跟随管家做事的伙计,大概三十来岁,长了一对大板牙,旁人都叫他阿牙,因识得几个大字,便也被管家派出去一个乡村收地租;另外一人是当铺的伙计,二轱子,长得腰粗膀圆的,上了几年私塾,一直在当铺里做些杂活,府里人不够,当铺又闲着,便也差他一起去收租。
去码头乘船的路上林景清便与阿牙聊起收租的事,这才知道,林家原来在福州有几百顷土地,主要集中在二十三个乡村,到了收租时候,也就是林府最忙之时。阿牙被委派过去的正是其中的一个乡村,叫做五河村,因其村外有五条大小河得名。
五河村离闽县不过二十里路,走路也就两个时辰不到,不过只要乘船便可直达该村,时间上还要快上不少,而且载粮也是方便。
林景清几人来到码头。此刻不过吃完早餐时间,码头上已经是一派繁忙景象。各种货物不停地被伙计从船上卸载下来,又有打渔的船夫将河鲜就在船上买给了相熟的客户,当地居民都拥来抢购蔬果,渔网里还在活蹦乱跳的鱼也被拖进船舱准备运往市场,好一副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阿牙带着林景清来到了林府收租的船只前面。阿牙生得老实细心,一直都没什么可骄傲的资本,这一次可是不同,走起路来都显得趾高气扬的,一个认识他的船伙计看到他,打趣的说:“哟,今天看阿牙这是?天上掉美人还是金子啊?”阿牙假装没听到,心想你们不知道吧,我今天是带着我家大少爷出来收租,哪个伙计能有少爷陪着去收租呢?
接船的人听说是少爷亲自出马,不禁慌了神,走上前与阿牙嘀咕了两句,阿牙听了脸色一变,转身过来对着林景清请示道:“少爷,那个,有点麻烦事,您看,您回去,让我们去好吗?”
林景清好奇道:“什么麻烦事这么紧张?”
阿牙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是一帮佃农,吵着要减租,我们老爷定下的租已然是全福州府最低的了,他们还敢滋事,欺负我们老爷一向宽和么?”
林景清刚才也了解到,林家的佃田虽然不算最多,但林铭一向对于佃农比较宽容,因此定下的佃租也是较低,佃农一向都感激得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闹事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景清不等阿牙再次劝阻,跳上船只喊道:“开船,目标,五河村。”此时的他,活脱脱就是一个热血流氓。
阿牙见自己劝阻不了,只好向二轱子交待两句,让他回府喊人,便跳上了林景清乘坐的船只。
出了福州,航行大概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山清水绿之处,阿牙便喊了一声“到了”,待船停稳,几人便跳下了渡船,踏上陆地,林景清马上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
沿着土路徒行,山底下是几户人家,农家田舍的样子,几间零落的茅草屋显得格外朴实、真切。林景清不像阿牙几人一副心事重重心火急燎的样子,反倒是当作野外观光来了。
刚离村口不远,林景清几人便远远地望见了一群村民正聚集在村口,声音喧闹,似乎在争吵着什么。有些人甚至还提着木棍锄头什么的激动地大声说着什么。
阿牙看到阵势,马上紧张地向林景清道:“少爷,您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看看。”
林景清看到前面群情激昂的样子,心里思量:这年代农民素质不怎么样,自己上去万一在他们眼里成了黄世仁,一锄头给打趴那就冤了,好歹这辈子混了个有钱人家,不行,安全第一,阿牙,你们先上!
林景清脸上笑容迷人,对着牙几人好声好气道:“既然我不方便上去,那你们注意一下,能调解就调解,有事就叫少爷一声。”说罢让阿牙几人上前,自己则吊着个脖子远远张望。
林景清看到阿牙几人上前过去,与村民商量了好一阵,那些村民突然沸腾起来,阿牙几人镇不住,马上就往回跑来。
林景清的心突然揪了起来:难道这真的是一群暴民?
阿牙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后面的村民只是虚张声势一番,并没有追赶上来,只是人群依然没有散去,反而有人在那里更加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林景清心里稍稍将心放了下去,皱眉问阿牙:“发生什么事了?”
阿牙喘气说道:“五河村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我们田租太高,如果不再降低,便不愿意再种了。可是我们的田租明明便是最低的,我气不过,便与他们理论几番,谁知这群蛮汉完全不讲理,便要将我们赶走,我见他们人多势众,又怕少爷担心,便跑回来了。”
林景清心里暗笑,这阿牙明明就是害怕,倒会挑好话说。不过他也并不计较这些,凝视着村民聚集的地方,问阿牙道:“可是我看他们怎么自己吵起来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牙点点头,指着人群左边,说道:“少爷您看,左边的为首的老汉,我们都叫他牛叔,还有他身边的那十来个人,是少爷家二十年的佃农了,我刚上前去时,他们正在劝阻对方那几十个年轻的佃农,不要被人骗了……”
“骗了,什么骗了?谁骗的?”林景清心里一动,敏感地问道。
“少爷,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刚上去还没来得及问便被他们轰了出来了,这群蛮汉,老爷给了他们那么多恩惠,怎么还就恩将仇报,真是太不像话了,少爷,要不要叫人来教训便他们一番?”
林景清瞥了阿牙一眼:“你敢上去吗?”
阿牙被他一瞪,尴尬地看了身边几个正在偷笑的伙计,只好不出声了。
“跟我上去,这件事我看不是空穴来风,必定是有人在后面煽风点火,你们提点神。”林景清思索一番,得出这个结论。看那些村民只是被人鼓动,贪每年可以多得几斗米粮,并非存心与林家对抗,心里也便有了计较。
阿牙几人只好悻悻地跟着林景清回到了人群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