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快门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回响,令他同时想起她今天的前两套服装:Lolita的无辜、破碎,在废弃的角落里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爱;精灵风雪白的合身洋装,配上身后舒展的天使羽翼,让对着镜头灿笑的她显得无比纯真……对比眼前的她,一袭庞克劲装,拉长的身线倚靠着墙角,一副流浪已久的迷惘疲惫,却在他的世界里掀起难以逃脱的风暴。

果真,二十出头的女孩是最最危险的,初熟的身体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心灵尚未被尘世同化的单纯,是让人卸下防备、赤裸相对却浑然不觉的最佳武器。

那完美的身体里面,到底住着怎样的灵魂呢?

这个问题,在他们拍摄完成、回到摄影棚之后,留下了些许线索——

她卸完妆、换好轻便的衣服后,在柜台遇见了他。

「阿风。」

「阿黎,要回去了?」

「是啊,今天谢谢你。」

「那么,挑片的时候见喽!」他笑着与她道别,并且问了:「我刚刚稍微整理过你的照片,好像没有办法找到适合的形容词来定义你。穿白色洋装时,像个纯洁的天使,但穿上庞克装时,又带着性感的邪气。」

「我不是什么纯洁的天使,也不是什么邪恶的恶魔。我不为天堂代言,也不为地狱发声,我是如假包换的人类啊。我很平凡,没有什么受限,也有无限探索的自由。至于该怎么样定义我自己,连我都没有确切的想法。」她自在地回应,脸上的自信是年轻人才有的。「我喜欢尝试新事物,因为任何事情的第一次,都最有新鲜感,也最刺激。」

第一次。他在心里覆诵。

最有新鲜感,也最刺激。

有那么一瞬,眼前闪过许多美丽的脸孔。

第一次,最美,却也伤得最深……深到必须密密封存,从此不再提起;因为,那就是刺激的代价。

当目光重新回到黎诗雨身上,胸口那不规律的跳动让他既感熟悉却又陌生。

他想,他绝对有办法把眼前的女孩留下,但他却只再一次提醒她来挑片和取件的时间。

像他这样一个已丧失资格再去谈感情的人,面对当下单纯的心跳,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方放进心里。如此一来,她才能在他的世界里停伫得久一些,免于现实的纷扰与污染。

他喜欢她,而且是最戏剧性的一见钟情,却无意和她在一起。

【03、她与她们。】

暗黑的夜,依旧遮掩不住林靖风胸口狂烧的野火。

三十分钟前,他蓦然从梦里醒觉,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拍摄工作结束之后,他再没有见到黎诗雨的机会,如他所想,他为她留下整套甚具纪念价值的照片,并把她说过的故事以及如薄荷糖般甜美清爽的笑容留在心中。

他以为这是最好的决定,但几天来却总是因夜里多梦而无法一觉到天亮,总是在分不清时分的漆黑里孤独醒来。

回想起两人在梦中的追逐:他用相机捕捉黎诗雨回眸凝视的身影,却无法用双手捕捉她玲珑的躯体。即使是在虚幻中,他也十分清楚,以下这些画面虽然鲜明,却只是他的遐想:他的手穿过她发线,停驻在她曾经忘我吸含薄荷糖的唇上。终于,他的唇舌取代了糖球,贪婪探索着她舌尖的馨甜,那让人酥麻的湿滑,引诱着他更进一步。

梦里,他和黎诗雨疯狂做爱。

男体与女体的结合之所以让人着迷,他想,应是在奋力至最高点时,那难以抑遏的颤动,像是嗑了强力春药,任那种飘然快感冲击无法自制的肉体,直到沸腾的高点。只是,若非彼此有相契的灵魂,是很难达到这样的极致欢愉。

至少,这段日子以来,他不曾有过。

遇到她之前的每一夜,他游走在一具具女体之中汲取温暖,却都只是技巧的磨练与生理的需求。

不可否认,他渴望黎诗雨的身体,只是已不再那么单纯——她不只唤醒了他的「欲」,更教他生了「情」。每每想起她时,她说过的故事便会在他脑海里构成立体画面,让他对每一个洋娃娃的笑容与失落,更加想深人分析;因他想了解她、看透她,好进入她的魔幻世界……

原以为只要两人不再见面,那个被杜维伦称之为「用情不专的混蛋」就无法染指她的纯真。

没想到他付出的代价竟是——被疯狂的思念侵蚀到精神不济。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了萧忆真以外的女人而起这种反应。

他吃了一颗薄荷糖。

原本能带来平静的水蓝,在唇舌间滚动的同时,黎诗雨的面容益发不断在眼前浮沉,这样一个如洋娃娃般的天使,他想……拥抱她。

不得已,他只好将全身欲望集中在齿间,狠狠咬碎糖球,无奈思绪仍是扭曲、躁动。

他走入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凉冷的水流浇醒了他。他匆匆换了外出服,驱车前往北海岸。

清晨时分。

位在三芝半山腰的墓园笼罩着淡淡薄雾,弥漫着荒凉与阴森,彷若一张幽暗大网,牢牢罩住这不属于人间的低迷。

选在这个时间前往,是算准了不会有其它人出现,如此,他才能够静下心来,与她共有独处时光。

停好车,他从后座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比利时松饼,是昨天下班后特地前往名店排队购买的;而后,他走向一座外观洁白、布置简洁的墓地,将松饼盒放在幕碑前。

她不吃甜点,唯独对这家店的巧克力松饼难以抗拒。这,却是他第一次亲自为她送上。

季咏若小姐之墓

生于一九八0年十一月十二日卒于二零一三年五月二十四日

享年三十二岁

死亡以后的小人物最终只有这样的归处,冰冷而狭小,没有人声、灯火,伴着的,仅只身边的一座座墓碑。

她原本可以不必躺在这里的。

只要他信守承诺,她的生命,就不会在绽放得正盛的年岁里戛然而止;只要他信守承诺,她就不会用这样强烈的手段,逼他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她。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望着墓碑,他无奈地问。

他和她认识得早;早在大学时期,甚至在认识萧忆真之前,他们就已是最有默契的死党。他承认,她很了解他,在青春无限的过去,他与萧忆真之间的纠结,无论是意外中的电光石火,或是妒火中玉石俱焚的终结,她都曾参与其中,扮演的,是他的倾听者。

她和他一直离得不远,却又巧妙保持安全距离。看起来,她对所有人都好,而非特别针对他一个。

几乎每一次和同学躲在校园中能看见星星的角落喝啤酒时,她都会一起出现。在大家都醉倒之后,她是唯一还能清醒听他发酒疯的人。她和萧忆真也是好朋友,就像一般大学里能见得到的好姐妹一样,总是手拉着手,嘻笑谈心。

她功课极好,待人亲切,总有办法让昙花一现的青春,变成记忆中深刻的印记。和她相处过的人,都对她的贴心、爽朗印象深刻。

毕业前夕,他和萧忆真分手。疗伤、放逐好一段时间之后,他将心封闭起来,虽然还是交女朋友、带女人回家,却再也没有认真看待过感情。然而,她仍是最懂他的老朋友,不时透过通讯软件或电话聊近况,也常相约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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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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