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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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星,我觉得你会成为一名合格的职业经理人。”李蓉说:“和你聊天很舒服,我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家乡人的亲切和活泼了,你真让我喜欢。”
“那就做朋友喽,反正我在深圳也没几个知己。”
“真的吗?好啊,我可以给你设计衣服穿。”
沈木星被李蓉那质朴的话语打动了:“真是受宠若惊,看来我以后注定要走在时尚尖端了。”
“其实我的知己也很少,能认识你我很高兴,尤其我们还是老乡。”李蓉说。
“跟你一比呀,我就是只井底之蛙。”沈木星笑了笑。
和李蓉的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她没有沈木星之前见过的那些设计师身上惯有的臭毛病,很谦逊很随和的一个女人,不用刻意吹嘘,就能够让人看得出来她经历过很多。
沈木星吃了一小口牛排,笑着问:“怎么想起嫁给外国人了?”
李蓉颇有魅力的一笑,答:“中国男人性价比低啊,个子没有老外高,又不如老外浪漫,思想还多半停留在封建社会。唯一比老外强的就是一颗永恒不变的真心。”
李蓉又说:“我算是心灰意冷了,这十三亿人口,真真儿就是没有属于我的一颗真心啊,所以干脆去国外找皮囊了。”
沈木星被李蓉幽默的说辞都笑了:“我竟无言以对啊!”
李蓉笑睥着她:“你多省心,和严熙光的爱情长跑也算有了结果。”
沈木星一怔,笑容收了收。
原来所有人,严熙光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和她一直没有分开过。
沈木星苦笑了一声,低下头,用勺子搅着咖啡,说:“谁知道,一转眼也就熬过来了。”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就好像昨天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工,刚刚跟着蛇头出国一样。”
沈木星不说话,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他二十出头的模样,想他昨天吻别时那个未讲完的故事。
李蓉也陷入了回忆,她眯起那双上挑的眼梢,慢悠悠的说:
“我还记得出去的第一天,你们家严熙光穿得什么衣服呢。”
“是吗?”
“没错,我也记得我自己穿得什么衣服。”李蓉的表情变得微微苦涩,全然没有刚才的神采飞扬,她说:“因为当时我们这一批出去的多数都是年轻男女,大家都很兴奋,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自然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你家严熙光平日里穿衣就好看得体,我就多看了两眼。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就像蛇头说的,睡一觉,飞机落地,就会到国外了。”
“结果呢?出了什么差池么?”
李蓉的目光放得很远,望向窗外……
那是六年前的秋天。
刚满20岁的李蓉第一次坐飞机。
在她的印象里,世界仿佛从来只有水头镇那么大,可当飞机升上天空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青蛙,长出了翅膀,飞出了枯井。
爸爸说,多少外面回来的都发财了,在国内,一辈子也就是个打工的。
李蓉想,爸爸攒了一辈子攒出几万块钱,都用在她身上了,她一定要在国外混出个样子来。
同行的有十四个人,八男六女,上飞机之前,带队的蛇头还贴心的给每一个人买了一瓶矿泉水,未经世事的孩子们内心都充满了期待。
蛇头说,要先带他们去北京办护照,他们年纪轻,好办,就用留学生的身份弄出国,不过护照下来要等20天,为了防止有人中途反悔回家,所有人的证件都要交给他暂时保管,连手机也要上交。
蛇头是个四十岁的男人,颇为亲切,将他们一群毛头孩子哄得服服帖帖。
在北京的小旅馆里住了20天,李蓉和严熙光,以及其他几个年轻人会结伴去话吧给家人打电话。
“我记得,严熙光从没给家人打过电话,他只给你打过。”李蓉说。
沈木星点点头:“是,那个时候我还在赌气,软磨硬泡的不想让他走,他在北京时,电话里多半都是在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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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笑笑,她那个时候也和沈木星一样,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本以为拿到护照就可以去意大利了,没想到蛇头说要先去朝鲜试试水,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带领偷渡客的蛇头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了,他们口中的“行不行得通”,李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就跟着蛇头走。
到了朝鲜,歇了一个礼拜,蛇头又说要再回北京一次,去弄俄罗斯的签证,一行人又跟着蛇头回北京,没曾想签证搞不下来,他们只能先去丹麦,又从丹麦坐飞机去了俄罗斯。
这一趟曲折的旅途,让年轻的心开始疲倦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到底能不能去意大利。
老蛇头十分耐心的给他们讲:“年轻人,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到了国外你也发不了大财,蛇头蛇头,我蛇头为什么要叫做蛇头啊?整个偷渡的路线就是一场蛇形的曲折路途,躲躲藏藏,行踪不定,这才叫蛇,偷渡,就是这个样子地,你们要是有个有钱的老爹,不用吃这个苦头,可你们谁有?意大利不向咱们这些下等人敞开大门地。”
蛇头的安抚让年轻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为了美好的未来,吃点苦怕什么,老话说得好,若要等高顶,莫怕旅途艰。
于是他们八男六女在俄罗斯的一家非常小的旅馆里住下,他们是老乡,是旅伴,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加之温州人向来团结,大家都是一人有难八人来帮,竟然在路上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蛇头为了缩减开支,只开一间房,十四个年轻人睡在一屋,床和沙发都让给女人睡,男人挨排睡一地,白天有说有笑,晚上会打打牌,那个时候,竟然谁也不觉得苦。
事情就发生在离开俄罗斯的前一天,队伍里小裁缝,非要向蛇头要电话……
当严熙光去找蛇头要自己的手机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帮他们“暂时保管”手机的蛇头已经两天没有露面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严熙光站在旅馆门口,和带队的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僵持着。
他固执极了,一定要拿到自己的手机。
带队的男人叫大明,是个东北人,眉毛缺了一块,有道疤,看起来凶极了,却还是笑呵呵的跟严熙光解释着:“小哥儿,你要到手机在俄罗斯也使不了,你也不是国际的号啊!”
严熙光没什么文化,他不懂什么国际不国际,只有一腔固执的念头,已经有半个月,他都没有与外界联系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他丝毫没有把大明的话听进耳里,脸上是不容分说。
李蓉就在旁边,眼看着大明的脸色一变,被严熙光生硬的语气给激怒了,赶紧上去劝:“小裁缝,大明说得对,你就是要到了手机,也打不出去电话呀,这是在俄罗斯。”
严熙光静了静,对大明说:“那你的手机能打回国内吗?”
大明冷冷的说:“能啊,咋地呀?”
严熙光的语气柔和几分,说:“你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不、借!你能咋地!”大明砰的一声关上了旅馆的门。
严熙光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他去开门,却发现房门锁了。
一个老乡说:“小裁缝,你别出去了,蛇头说了,就只能在这旅馆活动,不许出门,出去了被老毛子逮住,我们都得被遣送回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严熙光不再说话,回到角落里坐了下来。
在俄罗斯整整困了两个多月,他们终于动身去了捷克,国边境的时候需要过河,几个女孩子都吓哭了,然而新换的蛇头十分凶,是个比大明还要高一头的山东人,他吓唬大家说,如果谁不过河,就把他打死,尸体丢到激流里冲走。
千难万险的过了河,进入奥地利境内,蛇头又换了。
李蓉过河的时候,正是例假的第一天。
后来严熙光又因为手机的事情闹了一次,被新蛇头给打了。
他们有三个人,不由分说的把严熙光按在地上,用衣服包住他的头和脚,护住脸,只踹他身上穿衣服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吓坏了,不敢出声。
李蓉听见严熙光低低的闷哼着,直到他不出声了,蛇头才叫人停了手。
蛇头放话说,如果严熙光再敢闹,就在路上把他打死。
谁不怕死?
严熙光不闹了,他经常坐在角落里发呆,有时候李蓉会主动和他说两句话。
“喂,小裁缝,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小裁缝,你喝点水,尝尝这里的面包。”
严熙光不说话,像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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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捷克边境过河,被水冲走了一个人,死了。蛇头不得不带他们原路返回。
这一滞留,又是四个月,一转眼,他们已经出来大半年了。
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为什么要出来。
在捷克边境的那一阵,是李蓉一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光。
又一次连夜赶路,他们挤在一辆面包车上,被运往边境的一家住店,车子临时停在了一个加油站,天很黑,蛇头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带来了一个捷克男人,然后将车上的一个女孩儿叫了下去。
女孩儿回来的时候,是十来分钟以后。
她的头发有点乱,格子衬衫上的两个扣开了,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所有人都看着那女孩,男人们的脸上开始有愤怒显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狭窄的车里突兀的响起来,李蓉看向严熙光。
严熙光从狭窄的车厢里站起来,冲着那女孩问: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女孩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不咸不淡的说:“没做啥。”
又是一阵沉默。
李蓉清楚的看见严熙光咬咬牙。
过了一会儿,车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骂脏话。
严熙光又站了起来,对车上的男人说:
“大家听着,如果蛇头再来找我们的女孩,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车上的男人们像是觉醒了一样:“对!大家都是老乡啊!”
“干他们!”
“对!我们有八个男人!难道我们还护不住我们的女孩?”
“拼了!”
八个男任,五个女人,本来有六个女人,过境的时候被河水冲走了。
听着他们愤怒的声音,李蓉的眼睛湿润了。
她和车上的其他女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有的互相安慰,有的吓哭了。
车外是无尽的黑夜……
方圆十里只有加油站亮着。
蛇头又从加油站里出来,打开车门,在女孩之中巡视了一圈,目光突然落在了李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