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文华请酒
轿子一路朝前,大约半刻钟,便来到个幽静的胡同,里面有户酒家,竹制门匾,上面挂着清幽居三个字,张洛下了轿,在赵四的带领下一路进门,只见里面与其他酒楼不同,少了股市侩气,一路大堂走廊挂着许多文人字画,不少字画都是直接提在墙壁上,充满了一种书香气。
到了后院楼上的一间雅间,赵文华早就安坐在那里,看样子似是等的多时了。他见张洛进门,立即站起笑道:“张公公到啦。”
张洛哈哈一笑,边加快脚步走过去,边朝赵文华便是一拱手道:“咱家来迟,还请赵大人赎罪啊。”
赵文华笑道:“公公何罪之有,要说也是下官贸然邀请,公公肯来,已是给足了面子了。来来来,快请入坐。”
赵四帮张洛拉开椅子,张洛坐下,赵四便帮两人斟酒,斟罢,赵文华举杯相邀,张洛便与他了对饮一杯。
赵文华放下酒杯,微微挥手,赵四会意,便离开院子。赵文华起身帮张洛满上,然后又将自己身前酒杯倒满,这才坐下笑道:“张公公,这第二杯酒,就当是下官替我那不争气的侄儿赔罪的,来,咱们满饮此杯,相逢一笑泯恩仇。”
你那纨绔侄儿也配与我结仇么,张洛嘴角微微一扁,却也没说什么,一口气直接干了。
见张洛喝的干脆,赵文华眼睛一亮,拍掌而赞道:“想不到张公公年纪不大,性情却是如此豪爽,难怪能得皇上信任,这第三杯酒,下官就祝张公公万事如意,今后在宫里一帆风顺。”
张洛又举杯饮了,喝罢这杯,他把酒杯倒过来朝桌上一扣,似笑非笑道:“好了,赵大人,咱家量浅,三杯下去已是差不多了,若再多喝脑子就要晕了,赵大人既知咱家没那么多弯弯绕,那有什么要咱家帮忙的事还是请直言吧。”
赵文华没想到张洛如此直接,不禁微微犹豫了下,但随即便恢复过来,轻喝道:“好,张公公果然干脆。下官的确有件事想从张公公这儿得个消息,这个,下官这次回京,听说陶国师正在闭关炼丹,一关就是几个月,皇上最近都没有丹药用,不知是真是假?”
张洛奇道:“赵大人关心这事做什么?”
赵文华突然想起自己无意间犯了大忌讳,顿时心中一突,赶紧解释道:“张公公切勿误会,下官绝没有打探皇上消息的意思,只是下官听说了皇上无丹可服,下官身为人臣,是想替君父分忧而已。”
张洛瞄了他两眼,笑道:“咱家怎么会误会,谁不知赵大人是本朝第一等的忠君之臣,只是咱家不解,赵大人打听这事做什么,莫非你有灵丹要献给皇上?”
赵文华连连摇头道:“下官哪来什么灵丹,不过下官有一种药酒,常年服用可以壮筋固骨,延年益寿。下官是想把这种药酒进献给皇上。”
张洛会意过来,指着赵文华笑道:“赵大人,好心机啊,趁着皇上没丹药可服的时候,进献药酒,难怪赵大人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文华见张洛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也就不在隐瞒,也笑道:“也只是臣下一片忠君之心而已。”
张洛点了点头,道:“不错,如此咱家也不瞒你,陶国师闭关练丹前曾留下一批丹药,但也没有多少颗,依照皇上服用的速度,咱家估摸着现在估计基本已经尽了,赵大人要进献药酒讨皇上欢心,正是其时,只是不知道赵大人你献的那药酒是不是真有奇效,可不要适得其反了。”
赵文华花了这么大功夫,从张洛这里得了准确消息,顿时大喜,连声道:“不会不会,下官要进献的这药酒名为百花酒,家师嵩服之而寿。绝对是有效的。”
赵文华的师父自然也就是他干爹,严嵩严阁老。张洛也曾听人说起严嵩年纪,如今已年近八十了,这等年纪放在寻常百姓家,已可在家等死了。可这位严阁老这么大年纪却还能为当朝首辅,处理全国政事,当真也是罕见。这赵文华说是他服用了百花酒的缘故,若真是如此,这百花酒倒可能真的有效也说不定。
不过不管这百花酒有没有效,但总比那些丹药有用,张洛身为丹房总管几个月,又经常看着陶仲文炼丹,就算再不闻不问,却也知道些内情,那陶仲文帮嘉靖帝练的那些丹药哪是什么成仙之药,分明都是些春药,只不过陶仲文练丹的本事不错,这些春药比之街面上流传的虎狼之药要高出许多,既有春药之念却又不怎么损伤人的身体,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种带着春药效果的补药罢了。
不过这些自然都不关张洛的事,他本就没什么忠君之心,否则也不会在紫禁城里大肆胡来了。此时听了赵文华的用意,张洛了然之余也是松了口气,这赵文华只是想邀宠而已,既不要自己为难,这事自然再好不过了。
两人错开了此事,有喝了会酒,张洛便起身告辞,他是实在不放心宅里的夜冰,怕她清醒过来闹出什么事来。赵文华找张洛,本也只是想得个准确的讯息而已,此时既已知道了,又见张洛确实是真有事离开,便也不再强留。只是还是客气了一番,将他送出了门口。临别之前还道以后若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让张洛尽管开口,若能帮忙,他绝不会推辞云云。这些张洛自然不会当真,也是一笑而过,挥手告别。
张洛出了清幽居的大门,又坐着那轿子返回去,刚回到宅子门口,正想进门,却见那边又徘徊着一人,做普通百姓打扮,只是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那人见张洛看过去,赶紧迎上来道:“小的参见厂公。”
张洛看他几眼,认出是昨天帮自己传递消息回东厂的番子,便随口问道:“三档头怎么样了?”
这番子听厂公问起郑怀秀,未免透出几分古怪之色,似乎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道:“三档头受创极重,只怕两三个月内是起不了床了。”
张洛想到昨日之事,心中对倒霉的郑怀秀郑老爷子不免有些怜悯,心道:“郑怀秀啊郑怀秀,你也别怪我,我昨晚可是已经帮你报仇了。戳她的那根虽然不是木头,可大小可根戳你屁股的那根差不多,或者长度差一些,不过绝对比较粗,而且你只是挨了一下,她可是挨了一晚上,你的仇我可是十倍的报回去了。”
吩咐了那番子在宅子周围不用在安排人手,见那番子还不离去,张洛奇道:“还有什么事?”
那番子迟疑了下,才小声道:“厂子里今日一早得到一条消息,说是怀有波罗贝叶的无相王藏身在京城郊外王庄的一户农家地窖里,不知厂公是否已知道了。”
张洛心道:“波罗贝叶分明被我丢在宫里了,那真假无相王我也已见识了,这条多半又是假消息。”但见这番子特地相告,他也不好明说,便点了点头道:“那又如何?关系到波罗贝叶的事,咱家不是已交代给三档头和四档头去管了么?”
“四档头已经知道了,正准备带东厂高手包围小王庄。”那番子道,“可小的以为,这道消息如此准确,多半是假的。”
张洛牵挂屋子里的夜冰,赶着回屋,有些不耐烦起来,道:“假的又怎么样,孔天仰最多扑个空,让他吃点教训也是好的。”
“是是。”那番子应道,“厂公说的极是。只是小的担心,这消息既然咱们东厂能打听到,那锦衣卫就不可能不知道,京城中这么多牛鬼蛇神,耳目灵通之辈更是瞒不过。小的只是担心,四档头这一去,不要鱼没吃到,反惹了一身腥。若是折损的人手多了,厂公脸面上也不好看。”
张洛听到这里,才微微动容,不禁看了两眼那番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番子听张洛询问姓名,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分毫,道:“小的庄善道,是四档头旗下的番子。”
张洛沉吟一下,各档头中郑怀秀受了重伤,余有德性子太弱,厂子里除了陈矩和自己没第三个人拦的住孔天仰,陈矩目下还不知是在宫里还是在厂里,也指望不上他。看来只好自己亲自出马去阻拦了。只是,张洛回头看了宅子一眼,心中拿定主意,对着庄善道道:“你先去准备两匹好马,在东城门口候着,咱家随后就到。”庄善道应命而去,张洛开锁进了宅子,穿过前面两进,到了最里厢房。
深深的吸了口气,张洛推开门,却见里面已是空无一人。
满肚子的准备顿时都打在了空处,张洛急走进去两步,只见室内整整齐齐的,似已被人收拾过了,很明显,夜冰刚才在自己下床后就醒了,不知是因为害羞或者还是其他什么的,不想和自己再照面,匆匆的便离开了,没留下半点讯息。
此时空空荡荡的床上,只留下了几点猩红,似那刚刚凋落的樱花。***************************************************************************张洛赶到东城门,庄善道早等候多时,正四处张望,见张洛过来,连忙牵着马迎上来。张洛蹬鞍上马,道:“孔天仰他们到哪里了?”
庄善道回道:“四档头出城门已近小半个时辰了,估计着怕已到了小王庄。”张洛道:“咱家不认识王庄,你带路。”
庄善道应了声是,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率先向东南方奔去,张洛一拉马缰,策马跟上。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村庄。庄善道拉缰止步,侧转马首道:“厂公,前面便是王庄。此处共有三十七户人家,村正姓毛,消息上说,无相王就在毛家。”
张洛策马行到村口,目光扫过周围,见小路上无数的蹄印足迹,眉头先是一皱。庄善道紧跟在后,低声道:“厂公,四档头他们已经先到了。”
张洛微微颔首,目光跳过村口,心中疑惑。孔天仰手下好歹也百十多人,就算全军覆没,也不可能这么快罢,而且,这村子里怎么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动静。
看了庄善道一眼,这个汉子人虽粗豪,倒还算有些心思,此次密告,也有些向自己表忠心的意思,看他顺眼,还是留着他罢,说不定以后用的上。
心中如此想,张洛对庄善道道:“里面凶吉未明,本督要亲自进去一看,你立即回城里,通知大档头派人来接应。”
庄善道闻言便知张洛有意护他,心中大喜,他虽不知这厂公武功如何,但既如此说,定是有把握的。而他自己却是武功粗浅,留下非但不能帮忙,只怕还要拖厂公后腿,当即也不客气,应声而去。张洛见他当断便断,是个人物,也不禁暗自点头。
待庄善道策马消失于后方小路,张洛双腿一夹,驱动身下骏马向村子里缓缓行去。
进入村口,周围还是一片死寂,张洛凝神静气,再策马向前行了五十余步,经过三间泥屋,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百多人,个个面红如醉酒,似乎都是饮酒醉倒于此。周围百多匹马亦是如此,卧躺着连个响鼻都不打,情景诡异之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张洛还未觉得有异,胯下骏马行着行着,忽然蹄下一软,空打了两个响鼻,轰然倒下。张洛早有防备,在马身侧倒的同时,在马鞍上轻轻一按,安然落在一旁。回头看时,却见自己的坐骑已躺倒在地,只摆了两下马首,打了记响鼻,便把马首挨着地面,一动不动,已是醉倒了。
就在这时,左方一间泥胚房中传出声轻微的动静。虽然这声音微弱之极,但张洛何等耳力,便在声音入耳瞬间,张洛脚下轻点,身形已如闪电般射向泥房窗户。
“噗啦”窗户连木架子带窗户纸一起四分五裂,张洛身子一屈一展,已昂然站在屋中,正面着对面,一个一身花衣,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妇。
那花衣老妇手驻一根蛇形拐杖,拐杖上尚盘着两条青的发亮的指粗小蛇,拐杖头上挂着个朱色葫芦,见张洛破窗而入,花衣老妇面色顿变,后退一步,蛇仗前伸,指着张洛。
张洛自持百毒不侵,对老妇动作毫无所惧,微微一笑,道:“这位老人家,不知在下的属下如何惹恼了你,让你如此戏弄。不妨说来听听,若是在下属下不对,在下也可代他们向老人家请罪。”
花衣老妇闻言,冷声道:“力也似洞厂的冷?”
张洛楞了下才想明白她说的是“你也是东厂的人?”,只觉她的咬词吐字说不出的别扭,象含着舌头一样。回道:“在下东厂提督,张言。”
张洛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用什么威吓语气。只是东厂这个名字在天下积威已久,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比张洛刚才破窗而入时表现出的极高深的武功还有用,那花衣老妇听了,也不禁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见花衣老妇只死盯着自己不说话,张洛微微不耐,迈步上前,和声道:“老人家如果没什么解释,那在下只好请你到东厂去做客几天了。”
花衣老妇闻言,老眼微眯,喝道:“力敢(你敢)。”只听她呼啸一声,仗上两条小青蛇顿如闪电飞起,张洛眼神收缩,手腕一转,中指微弹,道:“老人家这是在逼在下了!”
指风呼啸,陡然发出尖利之声,两条小青蛇速度虽快,仍在离张洛尺远处被两道指风击中,两条青蛇一前一后,分别砸向屋中墙壁,啪啪两声,摔落在地,顿时萎靡的动都不动了。
花衣老妇痛呼一声,竟顾不上防备张洛,反身去拣两条青蛇,看她模样,那不象是两条蛇,倒似是她的两个儿子。
张洛也是微微诧异,他刚才生怕小青蛇有什么古怪,那一指已用上了五成真气,分出两道指风,便是精铁,也能戳出个洞来,可打在两条小青蛇身上,竟然只把它们打飞。两条小青蛇,果然不是凡品。
见花衣老妇不停抚摸着两条小青蛇,似要哭出来般,张洛不禁啼笑皆非,他想早些结束这场闹剧,手指微抬,那花衣老妇见识过他指风的厉害,见他抬手,吓的怪叫一声,把两条小青蛇收在身后,竟是要以身护蛇。
张洛指下微微一顿,忽然屋子里间冲出道身影,挡在了张洛和那花衣老妇之间,双手张开,哀求道:“张,张大爷,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