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回忆

第92章 回忆

“泠儿。。还记得那人是何时离开的吗?”病榻上的冷岚歌问道。

慕容泠垂下了眉目,轻声答道,“自然忘不了。。是在我刚过七岁生辰之后。。”

冷岚歌点了点头,眸光慢慢变得有些恍惚,思绪像是飘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潮湿:

“是啊。。自从我和她十六岁那年一别之后,她就总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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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独自一人站在燕京最高的地方,站在那人即便回过头也企望不到的地方,默默望着那人扬鞭绝尘的背影,然后在心里对着自己说:这一次,一定要放下她了。

她已经忘记是第几次对自己说要放下那个人了。

有时日子久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每次只要一看到那个人,哪怕只是听到了有关那人的一点消息,那人的一言一行又会重新涌上她的心头。。。

纵使岁月不复求而不得,可她仍记得最初那人曾对自己说过一句‘以吾心换卿心,苍天不灭,此情不改’。

即便后来。。那人的心早在漫漫时光中换给了另一位明艳如花的女子。

她何尝不是看在眼里,也明白自己真的该放下了。

可是人往往越是下定决心去放下,就反而会越放不下对方,因为决心去放下正是因为根本就放不下。就像人心里痛苦的伤口,你若越不去想它,它便会腐烂得越深彻,直到膏肓。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决意在心头的这个伤口上狠狠地给它一刀呢?

大概就是在她知道自己又有了身孕之后吧。

那是在她身中蛊毒后苏醒的第一晚。当苏琬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的眼睛潮湿了。。也想起了自己为救见她而委身给慕容玄的那夜。。可是她不懂。。她明明曾服过蛊又饮过毒,甚至从阎王殿里走过一遭。。这个孩子怎么可能还在呢。。

她将颤抖不已的手掌搭在腹部,心底渐渐蔓开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是她即便在怀着司彦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的情绪。

仿佛是从心底隐隐传来了一个声音,而那个声音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可能性,像似在告诉她,也许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这个希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她和同样穿着大红喜袍的那人相拥在一起时,她差点以为这个希望会成真了。

可是没想到,到最后那人却在她面前道出了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在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她们。。没机会了。

如今她和她之间永远都夹着另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子,她比她热情,比她勇敢。。也比她幸运。

而且很快,她二人就要大婚了。

她开始夜夜抄摹心经,夜夜对自己讲:这一次,一定要放下她了。

直到那晚,那个女子突如其来的夜访。

其实在她抬头看到她的时候,坦白讲,她有些意外。

在那人亲口告诉自己她选的是别人后,她不明白眼前的这名女子又为何在今夜来找自己。

是为了羞辱孤孑的自己,炫耀即将到来的大婚,还是其他?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来却是为了恳求自己离开。

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

可怜到连自己最爱的人的心意都不知,或是都不信。

唉,或许当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爱之入骨的时候,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很多,会很容易做出很多后悔的决定,说出很多后悔的傻话。可这又怎么能怪她呢?

生而为人,难免如此。

她冷岚歌,也不外如是。

以至于到后来,她也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做了说了那么多的傻事傻话,会不会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孤独。

经过未央殿那一夜的杀戮,景帝时期的旧臣几乎被那人杀得差不多了。

那人也开始变得勤政,每日除了上朝就是批阅奏章。偶尔到日落时分,她才会抽空过来,却只为陪陪泠儿。

也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看到她展露一丝微笑。

她待泠儿极好,只要一得空,几乎凡事都会亲自陪伴泠儿。

陪她玩耍,陪她用膳,陪她识字,陪她入眠。。。除了,不许她叫自己‘父皇’。

泠儿是个聪明的孩子,随着她的渐渐长大,总会从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知道许多事情。

在泠儿七岁生日那年,她听见那人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泠儿揉着衣角,偷偷望了她一眼,然后小声地问那人能不能以后都叫她‘父皇’。

她看见那人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在那一刻,她的心底一阵抽痛,难过极了。

因为她知道,泠儿其实是为了她才开口问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和她的从前,那时候全天下人都不愿她和她在一起,即便那时的她无权无势,却敢拽着自己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说非娶她不可。

可是,如今呢?

如今在这世间早已无人敢胆忤逆她的决定,甚至她们之间也早已再无旁人,可她却总是对她避而远之。

有时她也会想,若不是因为有个泠儿,她是不是甚至都根本不愿来见自己。

七年了,七年了。。那人却对她敬重得比她四哥在世时更甚。

夜深了,遣开所有侍女,她独自坐在黑暗中,突然很想大醉一场。

她一向不会饮酒,但现在她完全不在乎了。

她学着那人的样子,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结果落喉时的灼辣感登时呛得她连连咳嗽,直咳到泪水无声无息地洒满脸颊。

她很想毫无顾忌的大哭一场,但此刻的脆弱和委屈却让她连哭的气力都没了。

她又饮下一杯,还是止不住地猛烈咳嗽,直咳得心肺皆疼。

泪水落入空樽,她低下头,迷醉中看见一幕一幕,都是往事袭上心头。

月光满地中,那人红着俊脸拉着自己的手,说着那句‘歌儿,别走’。

漫天星河下,那人拥着自己在耳畔旁轻诉着收到的思念。

古佛青灯前,那人手握着自己的青丝情不自禁凑上来的动情一吻。

。。。。。。

曾经有多美好,如今便有多可笑,像个绝好的嘲讽。

酒劲渐渐上头,在这样浓烈的醉意里,突然间有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她执着酒杯的手。

她抬眸,直直望着眼前熟悉的修长轮廓,苍白的清瘦面庞。

“你醉得厉害,不能再喝了。”她的声音里似乎混杂着丝丝痛惜和怒气。

“我没醉!”她用力甩开了她,“你不必管我。”

哪怕只这一次,她也想随心所欲的放纵一次。

她又举起酒杯,还未及放到唇边,便被那人一把夺过,将酒尽数洒到地上。

她索性伸手去拿酒壶,却被那人紧紧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拽,她身子一个踉跄不稳,便跌入那人的怀中。

整座殿宇突然变得很安静,她感到她的手臂明显的一僵,却没有放开自己。

直到她对上了她的浅眸,她才如被雷击般松了手,将她生生扶正。

她终是苦笑了下,低声道,“你走罢。”

那人站着没动,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却布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别管我!走啊!”

那人一放手,她就摇摇晃晃地站着,感到眸中的泪水又要淌下来了,“别让宫里人看到了,又要传出你我背地里有多不堪。。”

话未说完,她却倏地扶住了她的肩,她尚未回过神,便被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到那人的手上猛地一沉,似乎咬紧了牙关才把自己又重新抱了起来。

她武艺不凡,以前总是轻而易举的便能抱起她,可是现在。。为何会?

她勾住了她的脖子,凝望着那人的容颜,才惊觉原来她的鬓角已冒出些许白发,眼角也略显沧桑。

是啊,韶华轻逝,她也不再年轻。

正想着,她已将她抱到床榻之上,弯下腰将轻轻自己放下。

“你别多想,早些歇息。”

她柔声说完这话,转身要走,她忍不住拽住了她的袖袍。

“别走。。”她含泪望着她,“至少在今夜,能不能为我留下来。。别再离开我。。”

她伸出冰凉的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红着眼眶强笑道,“歌儿。。你那么好又那么善良。。我。。我不能再害了你。。”

说完,她还是慢慢抽出她拽着自己的袍子,转身离去。

“如果。。如果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那么好又善良的女子呢?”她突然朝着她削薄的背影喊道,“如果。。我也做过一些自私肮脏的坏事呢?”

她脚步一顿,额上慢慢浮起青筋,她没有回头,咬牙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变。”

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似乎不愿听到身后的人再言。

“是,我没变。。我一直都爱着你,慕容颜。”她跌跪在榻上,竭力喊道,“可是你呢?”

她放在门扉上的手一僵,慢慢收了回来,攥紧了双拳,但没有回答。

泪水滑进她的唇角,她扬起了苦涩的笑,半醉半醒地道,“你知道吗,你们大婚那天,我会去出家,其实不过是我设的一个计。”

她站着没动,但是脸色十分疲惫。

“我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无非没有告诉楚夏缇罢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信你定会舍弃她来找我。”

“够了。”她颓然道。

“我也知那两名侍卫并不是楚夏缇派来的,可为了让你厌恶她,所以才告诉你是她想要害我。”

“别说了。”她有些痛苦地摇着头,“我不用听。”

“萧紫烟的死,也是因为,是我亲口告诉她。。”

“我说够了!!!”她霍然转过身,对着她吼道。

“。。你真正的身份。”她还是一字一字地把话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够了,够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不停地回荡,冲撞着本就千疮百孔的人心。

殿内,极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所以我才说,我不能再害了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无论是好是坏。。可只因你是冷岚歌,所以我都会放在心里。”

把对你的一切,都放在心里。

她重新走向怔怔望着自己的她,坐在她的身旁,就像第一次吻她一样慢慢侧头凑向她的软唇。

她下意识地闭上眸,好像等了一世,却是额上等到了那丝灼烫的温度。

她愕然瞪大瞳仁,听到她沉沉地道,“其实你一直爱的人,早已不是我了。你我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去承认一切都已经不能重来。因为这份不甘心,我们都伤害了最亲近的人,结果也伤害了自己。”

那人是何时走的,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脑中不停地回想着那人最后讲的那句话,“你爱的那人也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我不是她,也不能告诉你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但你那么好又那么善良,如果我能遇到她,一定会让她来找你。”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她依旧会照常过来,陪伴泠儿,有时也会同自己一起用膳。

就好像那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直到有一天,她在宫中遇到了苏琬。

七年前苏妃苏琬参与冷相策反,本该难逃一死,可不知为何,最后慕容颜非但没赐死于她,反而加封她为皇贵妃。

听闻,只因她拿出了一把短刃。可谁都没见过那是怎样一把短刃。

“她什么都没跟你说吗。。这么多年来积劳成疾,忧思过甚。。再加上她顾及身份从不肯看太医也不怎么让我医治。。身体其实早就。。”苏琬轻轻道,带着些许酸羡望着冷岚歌。因为她明白,一个人只有把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时,才会不愿对方为自己担忧一丝一毫。

她的脑中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日子了。。唉,娘娘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苏琬像似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娘娘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她心乱如麻地问道。

“如果。。她真的离开人世了,请容我带着她去找阿姐。”苏琬正色道。

她听了,身子剧烈地一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言不发。

苏琬望着死死瞪着自己的冷岚歌,忽朝她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哽咽道,“娘娘。。她为了你。。为了那个孩子。。已经舍弃自己太长时间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但我也明白,她是想见阿姐的。。若是在她活着的时候不可能,至少。。至少在她。。请娘娘成全!”

她沉默了很久,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转过身,渐渐走远。

她纤弱的身子走在渐渐萧冷的寒风中,摇摇欲坠,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数日后,燕翎帝慕容颜驾崩于昭兰殿。

很快,秦王慕容司彦继位,她一改往日纤柔之态,贵为威严的太后。

她身穿一袭白裙素衣,站在她的灵柩前,始终未曾落泪。

宫人有传她是真正薄情寡义的祸水,是为了让自己儿子早日登基才毒害了翎帝。

她却淡淡一笑,轻轻抚过那人的灵柩,低声道:

“你安心去吧,往后所有的谎言,都由我来替你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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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灵梦舞(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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