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执拗尼姑立铁掌
“武当山嘛......”阳擎天目显异彩,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江湖上向有‘明教、丐帮、少林派’的说法,前任阳教主曾与少林高僧度劫禅师有过一战,伤了对方一只招子......现如今武当派已隐隐然有凌驾去少林之上的趋势,区区不才,稍后自会前往拜山。”
哗然之声四起!
王保保非是江湖中人,对张三丰这个武林公认的泰山北斗浑不在意,旁人则不然,就是以峨嵋掌门灭绝师太的自高自大性格,也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可以超过那个不世出的老道,又何况天下芸芸武者?
鹿杖客气极反笑,不屑道:“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真是黄口小儿,盲目自大,远不知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鹿老儿反唇相讥已毕,却发现对方非但毫不生气,反而自然自然流露出一种对他刮目相看的神情,正自疑惑不解,忽见他对己深施一礼,诚恳说道:“想不到鹿先生心胸如此广博,对待师门仇敌,竟也这般推崇备至?原来鞑子爪牙中也有这样包容万物,矫矫不群的超卓人物,小子失敬,失敬......”
众人哑然......范遥吧哒吧哒其中意味,忽而嘴角裂开,现出一个古里古怪的笑容,以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乖张性格,自然不会惧怕什么玄冥二老?余人也先后反应过来,表情都是五花八门,莫衷一是。
鹿杖客为人精明,心机智计远胜师弟鹤笔翁,自然很快就玩味出这番话里那股阴损辛辣的味道,以他这般年纪身份,反而分外受不得众目睽睽之下的奚落讥讽,一时间直被气得恨极欲狂,胡子翘起老高,差点就被榨出下巴底下的“小”来——当然,如果他是睾丸人的话。
“......敢上武当去拜山,不是因为区区有多自大,也不是因为某家有多强横,而是因为愚蒙有多特别。张真人武功修为震古烁今,不才自是佩服,乃至孺慕的紧,但他在我这般年纪,怕也没有这样的功力?”
鹿杖客嘿然道:“黄口小儿倒是骄傲,可不要忘了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有时,某家的确也拥有骄傲的本钱。哈,既然姜是老的辣,鹿老儿,你还在等些什么?”
这几句对答,范遥字字停在耳中,排除其他,就私人观感而言,他现在对这个“少年教主”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认同。
——明教,就该这样的人来领导!就该具有这般舍我其谁的气概!中庸平和,恬退隐忍的,还是去少林、武当的好。
鹿杖客直气得哇哇暴叫,单掌一立,哑着嗓子道:“狂妄小娃儿,进招吧!”
阳擎天也不再絮语,一招“截手九式”,迎头痛击。鹿杖客怡然不惧,同样一掌迎出,“嘭”的一声闷响,两人身子一晃,各自退开三步,竟是平分秋色。
一掌硬碰硬,鹿杖客心中有了底,随后出掌如风,暗暗施出最是歹毒,狠辣的玄冥神掌。阳擎天毫不退让,改以“佛光普照”全力应对,招招刚猛无铸。
双方连续对拼十余掌,竟然没有谁落于下风,仍是势均力敌。只不过,实际上两人却是越拼斗下去,越是心惊。鹿杖客的压箱底绝技玄冥神掌,一经施出,固然威力无双,可也有个缺点,就是掌力虽毒,若遇到比自己内力高强的对手,掌力反震回来,自身也难免受到损害。十余掌下来,他只觉对方雄浑掌力似乎无穷无尽,无有止些。偏偏内里还含有一股沛不可挡的灼热阳劲,似乎,正是他玄冥神掌的克星。
阳擎天也不好过,连战三场,毕竟功力多有损耗。按他目前功力而言,内力修为也仅只比鹿杖客略略高出一丝一线而已,连番耗费,实已稍有不如,这一番拼斗下来,他已然上臂发麻,隐隐作痛。只不过他心志坚毅,而且心中战意也是愈演愈烈,昂扬彭湃,这才看起来神威大震,威风凛凛。
这一场龙争虎斗,几乎可用飞砂走石,劲气纵横来形容,老的生猛,少的强横,是拼的天昏地暗,如火如荼。
王保保虽有众多亲卫番僧护持,仍不自觉的身子微颤,一会儿如坠冰窖,一会儿又如坐蒸笼,分外的难以忍受。他为人精明刚勇,却是不通内功,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两大高手这番恶斗所波及,事后难免头疼脑热,大病上一场。
范遥距离王府世子较近,不过这个乖张的家伙仅是目光微微一瞥,就熟视无睹,继续凝神观战。方东白站在对面,似乎也是心有旁骛,不经意的飘了这边一眼。不过,这老头竟也似全然未见,并未出言提醒。至于架势十足、忠心护主的众番僧们,一是当局者迷;二是被眼前这场激烈拼斗所吸引。他们自身功力识见有限,咋逢高手对决,自然聚精会神、深陷其中。
在砰砰嘭嘭,寸步不让的一系列暴鸣中,忽有一道略显嘶哑的冰冷声音清楚充斥其间:“时候不早,罢斗吧!”
“嘭”的一声沉闷暴鸣,剧斗中的两人分左右飘退,变成遥遥相对的局面。阳擎天甩了甩已然发麻的胳膊,向王保保抱拳道:“天色不早,我等改日再来府上拜会。令妹要跟我们一同离开,稍后自会让其安然返回,世人若是打算有所异动,也自随你!”
王保保依足中原礼数,也自抱拳回礼,冷冷道:“我怎样相信你们会言而有信,让舍妹安然回返?”
“哈......”阳擎天哑然失笑,道:“第一,世子你若真的在乎令妹,好像就是别无选择。第二,还是那句老话,我等是什么身份?岂会无故伤害一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虽然......”说到这里略略一顿,又续道:“虽然,她很聪明,将来长大成人后,很可能会是我中原热血男儿的劲敌!不过嘛,某家自也不惧,告辞!”言罢身子一晃,业已单臂将敏敏特穆尔抱在怀中,旋即飘然离去。
王保保望着妹妹、那欲哭无泪的小小身影就那样被堂而皇之掠去,偏偏只能恨恨不已,莫可奈何!
三人一路无话,迅速掠过几条街,阳擎天倏地止住身形,将小女孩放到地下,轻轻抚了抚她小脑袋上的头发,柔声道:“元人的小郡主,自己认得回家的路吗?”小女孩忽闪忽闪惊恐无助的一对大眼,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
某男洒然一笑,又捏了捏对方的鼻子,才手指轻颤,解开数处大穴,随即纵身离去。小女孩站在原地,将愤恨的目光定格在某男远去的背影足有数秒钟,才迈开小腿儿,飞快的向汝阳王府跑去。
直到三人离开大都已有数里,灭绝师太瞪了身侧的金花婆婆一眼,转过头来,冷冰冰道:“璧儿,她与你是什么关系?”黛绮丝嘿嘿冷笑两声,随即一言不发,独自离去。
阳擎天挠了挠头,说道:“个中缘由,直是一言难尽,待到适合说话之所,璧儿自当事无巨细,一一回禀。”此时天边业已现露出几许鱼肚白,灭绝师太心知仍在险地,遂也不再追问。
两人一路急行,到距离大都已有二十余里路,灭绝师太突然停止飞掠,颤颤巍巍的身子,在晨风吹拂中犹如一株苍松,刚劲而挺拔,矫健而执拗:“说吧,都是怎么一回事儿?”
阳擎天却没急着回答,而是欢喜的抱住对方手臂,笑道:“师叔,这些年来,我好想念你!”灭绝师太猛地一甩胳膊,铁掌高高扬起,狠狠瞪视着他道:“璧儿,你是不是真的成了魔教教主?”阳擎天讪讪的稳住身子,心底轻轻一叹,目光一片坚毅坦诚,微微摇头道:“没有,那是自封的,欺骗鞑子而已。不过,加入了明教倒是事实。”
“你且再说一遍?”灭绝师太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神情狰狞可怖,眼中杀机毕现。那只手掌,也蠢蠢欲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阳擎天嘴角微翘,扯出一丝难言的苦笑,不过仍然坦诚直视自己的师叔,道:“我已然加入了明教。”他当年百般踌躇,左瞒右瞒,不敢直接给出那第二封信,不敢向灭绝师太坦诚一切,怕的就是这一天,就是这一幕。
方蔷薇,也就是灭绝师太这个人的脾气禀性,阳擎天无论是通过前世的了解,还是通过今生的切身体验,早已经阅读个通透。她的性格其实很简单,也非常鲜明,那就是刚烈骄傲中还带有明显偏执的那一种。对你越好,期望越大,越视作至近亲人,要求就会随之越加苛刻与严厉,也就更容不得一丝半点的忤逆与背叛。
当年阳擎天年纪幼小,任谁都可以搓扁揉圆,所以在强烈的自保意识下,他怕了。他担忧,乃至恐惧灭绝师太会翻脸无情,在他决定为实现自己的计划,走自己的路时......就会,似对被玷污的苦命晓芙那般。
——她可是上“灭”下“绝”的灭绝师太,而不是上“空”下“见”的空见神僧。
从感性上说,阳擎天也认为自己做的不对、不好,很对不起这个视若亲母的师叔,但从理性上来考虑,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这个倔犟刚硬的“母亲”,比起大男子主义还要大男子主义;比起所有的君主**还更君主**。
有些人,你即使再怎样苦口婆心,再怎么声泪俱下的同他摆事实,讲道理,都是没用的!
为了心中的那个执着心念,她的心,已然冷似铁,硬似钢。
灭绝师太那随时可能落下的铁掌突然剧烈的抖颤起来,她恨不能一掌拍死这个自己倾注无数心血的师侄——投身魔教,无异于就是欺师灭祖......可就在这个念头愈演愈烈,几乎就要难以克制的一刻,她犹豫了。
回想起适才的一幕幕,就是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师侄,几乎打的鞑子人人灰头土脸,颜面全无。完全可以确定,师兄孤鸿子一系必可由其发扬光大,乃至峨嵋一脉,也会因为他而声威大震,直至一举达成自己多年的心愿——超越少林与武当,昂然凌驾于武林各门各派之上。
几经踌躇与犹豫,历经无数次的天人交战,灭绝师太忽地怒喝一声,铁掌立起,倏然挥出,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
随着“咯喇喇”一连串的混乱声音,树林间一棵参天大树硬生生被峨嵋掌门的铁掌打折,由此可见她这一掌的如斯威力,她这一刻的冲天怒火......努力平复剧烈的呼吸良久,灭绝师太方声色俱厉道:“你说,为什么要背叛师门,加入到杀师仇人所在的魔教?”
刚刚声威虽然分外迫人,阳擎天却是心中大喜,师叔尽管脾气暴躁,但还肯在盛怒之下同自己讲道理,再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这就是转机。
“师叔容禀,第一,杨逍那厮当年虽然使诈,打了师父一掌,却非是导致师父伤重不治的罪魁祸首;第二......”
“你说什么?”灭绝师太厉声将他打断,眼中精芒电射,几乎令阳擎天不敢直视。那只铁掌赫然又重新高高举起,显然根本不相信这一说词。
“此桩往事的缘由始末,其实别有内情,多年来璧儿一直隐忍不言,固然不该......然而,这也应该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否则在那第二封信里,他就会向您直接道出一切......”
“你说什么?”这句话同早前一字不差,不过说话人的心理却已产生微妙的变化。只是那只铁掌......仍是没有放下。
“......当年杨逍耍诈,师父倚天剑尚未出鞘,就中掌负伤,固然内心深处充满屈辱与不甘,以致抑郁满胸,然而这些都非是致命原因。他老人家在离开决斗地点不久,曾遭受到一个蒙面老者的暗算,师父虽然重伤未愈,仍然重创了该人,并且还从那人的内功心法中推断出了他的武林门派......这一点,他老人家告知了璧儿,却没有在第二封信中向师叔说明。”
“动手暗算那个贼子是少林,还是武当门徒?”尽管语气中依旧带着强烈的置疑与不信,灭绝师太脑筋却是转的极快。以她对孤鸿子的了解,只有这种可能,才应该是那惟一的可能。只是少林,武当都是名门正派,派中门规甚严,尤其是后者......要说前者还有这个可能性,毕竟俗家弟子众多,个中难免良莠不齐!
哪知阳擎天却摇了摇头,深深吸上一口气,道:“后来璧儿慢慢推敲,才渐渐理解了师父为什么不将此项内情告诉师叔?那个贼子的确也是出身名门正派,派中实力不弱,师父当年曾对璧儿说过,他老人家毕生最大的心愿乃是推翻元人暴政,让天下黎民百姓都不再遭受元人的凌辱践踏。为了这个心愿,他宁可放弃向杨逍复仇,只要他也举起义旗,大力反元......”
灭绝师太却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又一次厉声打断,直视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说,倒底是那个门派?”阳擎天可不是静玄她们,暗自苦笑的同时,仍是坚决摇头道:“师父当年不肯说,璧儿现在也不会说。”
“你......”灭绝师太直气得浑身发抖,那只铁掌颤了两颤,总就没有落下,稍臾,才又强压怒火道:“你刚才说的那个‘第二’,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璧儿加入明教,不是相信了他们的那些个劳什子教条,也不是要与师门仇人同流合污,而是要去收服,将那一干行事乖张的‘歪门邪道’逐一折服,尽收麾下。我想,这应该是师父在天有灵,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灭绝师太哑然。
好半晌,她就似早年居住同一屋檐那般,轻轻一抚对方的头发,随即语气转柔,问道:“少林派的功夫,你是怎么学会的?”接下来阳擎天又将空见神僧收自己为记名弟子的事情加以转述。听到他因为已经有了师承,不肯拜入对方门下,加入少林时,灭绝师太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末了,似乎毫不经意地,突然问道:“你当年才那么大点儿,怎么记得清这些事情?”
阳擎天一怔,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方粉红色手帕,脸上逸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陷入回忆中道:“当年璧儿就是用的这方手帕,为师叔擦的眼泪,而且还......”说到这里他望着对方,一字一句道:“至从先母故去后,璧儿一直就视师叔您为亲生母亲!”这番话他回答的颇有技巧,然后其中蕴含的情感实是货真价实。灭绝师太彷佛也陷入到遥远的回忆中去,不知怎地,脸上隐隐一丝带着尴尬的红晕。
......
两人误会消除,阳擎天在叙述别后情形时,忽然记起一事,道:“对了,师叔请恕璧儿擅专之罪!我又给师父收了一个弟子,他叫作徐达,是凤阳府......”
灭绝师太似乎怒气仍未完全消除,淡淡道:“擅专之罪,你做得还少了吗?”阳擎天嘻嘻一笑,有些惫懒道:“改天璧儿带着他来让师叔看看,相信师叔您界时一定会满意。”灭绝师太瞪了他一眼,随口道:“若再似你这般,我还不得给气死!”
阳擎天:“......”(.....想不到师叔身上还有小心眼儿、爱记仇这样“可爱”的一面!)
......
“还有,那本《九阳真经》,璧儿虽然有幸得到,但毕竟是少林派之物,所以,所以璧儿打算将来还给少林寺?”
灭绝师太呆看了他半晌,微微点了点头,平静道:“能够得到《九阳真经》,那是璧儿你的造化。想要怎样处理,不需要问过师叔。”
该说的都差不多了,灭绝师太盯视着他的双眼,慢慢道:“璧儿,你打算同师叔回峨嵋吗?”
(周末那天,私下里是希望增加点儿收藏,几位书友目光如炬......关键是说的真个在理,瞳仁以后还是“献丑不如藏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