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汉·汉武帝陈皇后(二)
“皇上,长公主求见。”
“宣吧。”刘彻沉吟了一会儿,原本想要落在奏折上的朱笔一转,搭放在砚台之上。眼眸中闪过几分晦暗的神色,最终归于沉寂。深邃的眼眸,更加让人无法看透。
“皇上,阿娇她···”馆陶长公主刘嫖进门行了一礼之后,便慌慌忙忙的想要询问事情的真相。
刘嫖了解自己的女儿。阿娇她若是为了皇上,当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够做的出来。千辛万苦的寻找药方,丝毫不顾他人桎梏她无法孕育的事情她做过了。因为嫉妒,寻死觅活丝毫不顾皇后威仪的事情她也做过了。为了独占帝王,动用那禁忌的巫蛊之术···万不可真的做了。
“姑母放心,就算阿娇姐不再是皇后,在长门宫的吃穿用度也与在椒房殿无异。自然不会有人胆敢苛待于她。”刘彻抬头对上自己姑母的视线,那被隐藏在眼眸深处的责备他看得清楚。手指在桌面上不着痕迹的清点,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属于帝王的威仪。
“可是···”纵然吃穿用度没有任何变化,退居长门之后阿娇需要承受多少的流言蜚语。她那骄傲的女儿,怎能受得住?!很想要质问面前这年轻的帝王,却在四目相对之间,被刘彻眼眸中那属于帝王的威严噤了声。
“姑母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退了吧。”刘彻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面庞上带上了几分不明显的疲惫,却恰好可以被他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刘嫖不自觉的点头,然后告退离去。看来,皇上暂时是不愿提那巫蛊之事,她只有去问阿娇了···想到可能歇斯底里哭闹的女儿,不由的叹了口气。
陈阿娇在长门宫内观赏着这对于她来说陌生的风景,很快她就便会对这里熟悉起来。这个地方,以后才是她陈阿娇真正的‘家’吗?唇边突然出现了几分浅笑,这整个皇宫都是刘彻的地方。长门,也不过是这座皇宫中一个偏远的角落而已。
陈阿娇手指轻轻的抚过长门宫高耸的城墙,处处透漏着属于皇室的风采与威仪。高耸的城墙仿佛将墙内与墙外隔绝了两个世界。几日之前,她还威仪的坐在属于皇后的步撵之上,高傲的看着所有的人匍匐在脚下。今日却只能看到这长门宫内的砖瓦,连自由出入都无法做到。
“阿娇,我可怜的女儿。”刘嫖快步走到陈阿娇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颊上没有她预料中的憔悴,更没有在这长门宫中大哭大闹。虽然眉宇间依稀能够看出几分清愁,但是那份骄傲却一如既往,让她放下了几分忧心。“你怎得如此痴傻,动了那巫蛊之术?”
“母亲,我是否动用巫蛊之术,岂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陈阿娇将手放在刘嫖的手背上,两人的肌肤之间,隔着一层绷带,只能用指尖碰触她的手背。成功的安抚了刘嫖的情绪。
“阿娇,你真的没有做过?”
陈阿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顾刘嫖疑惑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走回她醒来的那间房。在外室中端坐着,阳光洒在朱红的桌面上,窗外风景如画,也颇有几分意境。
让闵谷备上两杯清水,上好的杯盏放在桌上透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就算是在长门宫,她依旧享受着皇后的待遇,只不过不能够随意外出。虽说长门宫是一座华丽的冷宫,若是比起那些废后,她这待遇算得上是极好了。
从四四方方的窗口中可以隐约看到不时有来往的太监宫女。只是表面上是她陈阿娇的人,实际上的主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长门宫中的人,她都不怎么熟悉啊。
“母亲,我从未碰触过那巫蛊之术,但是那巫蛊娃娃的确是在椒房殿查到的,那施蛊之人也是我陈阿娇的人。事到如今,究竟做没做过已经不重要了。”饮下一口清茶,唇齿留香,那淡淡的苦涩却仿佛沁入心底。
“为何不告诉皇上。”刘嫖看着陈阿娇眉眼之间的神采,感觉自己的女儿有几分陌生。但是她却知道这是她的阿娇,在阿娇入宫之前面庞上经常是这样的神色。不,在与刘彻两人举案齐眉,甚至是卫子夫进宫之前。她的阿娇都是如此的骄傲,如同展翅而飞的凤凰。
陈阿娇抿唇轻笑,并不言语。若是他真的想要知道什么,又哪有什么东西能够隐藏的了。
刘嫖不是愚笨的人,否则她也不可能扶持着刘彻登上帝王之位。想到刚刚刘彻的反应,便有几分了然。心中不由的带上了几分不满,刘彻现在的一切都是她与阿娇给的。若不是她们,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王爷而已,如今却这样对待阿娇。
想到刘彻那‘金屋藏娇’的承诺,刘嫖不由的暗自恼怒。颇有几分想要冲回那宣室殿,向皇上质问的想法。
“母亲,公主府的人应该约束一下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用缠着绷带的手拉住了几欲起身的刘嫖。
刘嫖的心跳猛然间一滞,对上陈阿娇的视线。那一向不懂得掩饰情绪的眼眸现在依旧清亮,唇畔的浅笑也不似作伪。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而一个真正的帝王,怎么会喜欢有人携恩图报。
她自诩帮助皇上登上这皇位有功,甚至为皇上对自己的尊重沾沾自喜,却没有想过这样反而成为了自己女儿的一劫。若是继续下去,或许这也将成为窦陈二氏的一劫。
“阿娇,你长大了。”只可惜太晚了。刘嫖伸手将陈阿娇揽着自己怀中,抚摸着那柔顺的发丝,微微叹了口气。将当今圣上捧上皇位之后,她太过洋洋得意。若是她早点看清楚,阿娇或许不至于如此。若是阿娇早点看清楚,她也定然不会走到这一步。
“母亲,并不算太迟。”陈阿娇依偎在刘嫖的怀里,手掌安抚的放在她胸前,“在这长门宫内,也断然不会有人敢短了我陈阿娇的吃穿用度。怎么说,我也是您馆陶长公主的女儿。”
“傻孩子,皇上允诺了,你在长门的吃穿用度与在椒房殿中无异。”皇上担忧的是她馆陶长公主府的势力,才如此对待阿娇。阿娇对他的真情,他定然也不是视而不见的吧。并不怎么自信的想着,现在那端坐在皇位之上的帝王,她还真有些看不透。
“是吗?”陈阿娇低垂下了眼帘,印入瞳孔的衣襟上面依旧是凤凰纹路的图案,但是她却已经不是皇后。这一身不符合身份的衣物,明日也当褪去。“阿娇现在只盼着母族能够长长久久。帝王的爱情,断然是不敢再奢望了。”
“怎么会是奢望,阿娇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皇上也曾说过···”
若是能娶到阿娇姐姐,我定然盖一座大大的金屋给她住。
陈阿娇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带着孩童稚嫩的声音。
“金屋藏娇吗?不过是孩童时候的戏言罢了,母亲怎么如此当真。这一座金屋,阿娇嫁于他为后等了太久。可是等到的不就只有这长门宫。”陈阿娇唇角的笑意清浅,却带着明显的讽刺。压抑着心底那几欲撕裂的疼痛,有些伤口只有撕开了,留下了鲜红的血液,才会真正的痊愈。一次次的提醒两人之间那些从未实现的许诺,看清楚这帝王之情。
帝王之情,如同一杯鸠酒,看似醇香四溢,实不过是一杯致命的毒药。越是华丽的幻境,到最终看清之后,便越是残忍。这一杯精心调制的鸠酒,陈阿娇足足饮了十余年···少女也曾风华绝代,只是···从豆蔻时期单纯的爱慕,到为他变得刁蛮善妒。在这场爱恋中迷失了最初的自己,换来的却是一句“不守礼节,受不起这凤之天命”的旨意。
“母亲,阿娇已经看清了。皇上他终究是皇上。而阿娇,却不会是一个称职的皇后。皇后应当贤良淑德,阿娇做不到。”何止做不到,陈阿娇嫉妒的时候可以为他为所有人不耻,让这后宫变得杂乱无章。除非···阿娇放下对刘彻的爱。这本身就是一个死局,爱着她的陈阿娇永远都做不到不嫉妒,而不爱他的陈阿娇又何必再做他的后?
一个女人,怎么愿意让自己爱人身边出现其他的女人。若是一个普通的后妃倒也可以当做是一种情趣,但是阿娇身为皇后,贤良淑德必须放在首位。
刘嫖定定的看着陈阿娇带着笑意的面容,明明说了要放弃那么一段无妄的感情,眼眸中却仿佛溢满了无穷的悲哀一样。但是随着那悲哀渐渐消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也似乎燃起了几分新的希望。在这一刻,她甚至有种阿娇放弃了皇上或许更好的想法。
这种释然的浅笑,以及那明艳得体的尊贵与骄傲。她有多久没有从阿娇的面庞上见到过了。现在记忆中清晰的是阿娇歇斯底里的哭泣,以及对卫子夫嫉恨的面容。但是,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长门宫再豪华也不过是一个牢笼,她怎么能够看着阿娇在这奢华的牢笼中一个人度过一辈子。“阿娇,不要说傻话。母亲会帮你,皇上他定然是念些旧情的。”
陈阿娇低垂下了眼帘,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母亲若是真的想要帮阿娇,就带一物给皇上吧。”
言罢,让刘嫖在外室安坐,自己则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极为精致的匣子,龙凤镶金的纹路缠绕在匣身。
刘嫖接过匣子,里面沉甸甸的也不晓得是什么,不知道是怎样的做法,来来回回却没有发现打开的方式。不过,既然是阿娇在此时依旧想要交给皇上的东西,定然是极其重要的。刘嫖珍而重之的抱在怀里,与阿娇寒暄了一会儿之后,终是告辞离去。
目送刘嫖离开长门宫,陈阿娇的视线凝滞在那长门宫的高墙之上。这长门宫的墙院之内,囚禁的不会只有她陈阿娇一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