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生春

一室生春

次日钟氏早早醒了,侍女碧菡、碧莲服侍她起来,梳洗了,用一只官窑脱胎青釉填白暗花茶叶盖碗盛了温温红糖罗汉果茶,钟氏接过来慢慢喝着。

碧菡从衣柜里拿出大红、深紫、湖蓝、月白各色衣裙出来放床上,半响,钟氏挑了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长裙,重梳了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镶珍珠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

“什么时候了?”钟氏铜镜前照满意了,问道。

“回太太,卯时二刻了。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外面等着给太太请安呢。”十六七岁、干净俏丽碧菡笑着回道。

孟宅规矩,妾室卯正至太太处请安,服侍主母梳洗,姑娘们则是卯时二刻至太太处请安,然后辰正时太太带着姑娘们至老太太处请安。

钟氏不待见妾室姨娘,自是不喜欢一大早起了床就面对着她们,从不用她们服侍梳洗。

碧菡、碧莲服侍钟氏起身出了卧房,丁姨娘、杜姨娘已是院了里等了许久,见太太出来,忙过来请安、服侍,钟氏淡淡应了,由丫头、姨娘前呼后拥着,缓缓走到正房,罗汉床上端坐了,接过小丫头送上燕窝粥慢慢吃着,吩咐让姑娘们进来。

杜姨娘殷勤上前服侍钟氏吃粥,生了女儿抬了姨娘还是像丫头一样恭恭敬敬服侍她,钟氏对此极是得意。

片刻,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依次走进来,规规矩矩请过安行过礼,左侧一排薄锦棉椅套大椅上坐了。

钟氏看着下面坐着女儿,大女儿端庄秀丽,小女儿明媚娇憨,眼中浮现出多少满意,絮絮问着女儿睡可好,服侍人可心,这几日又学了什么针线读了什么书,一脸慈爱和关切。

大姑娘悦然笑着答了母亲话,“睡极香甜”“服侍极心”“正给父亲绣着一个荷包,花样是孙绣娘帮选,很别致”“大哥哥夸我簪花小楷写比原先秀气”。

六姑娘欣然则嘟着小嘴,“先生管太严了,又要做针线又要背书又要练字,好辛苦。”

钟氏溺爱笑,“今儿你父亲回来了,可以不用上学去。先散上一日再说。”

欣然眼睛放光,“父亲信上说给我带了不少好吃好玩,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呀?”

悦然回头羞着妹妹,“这么大了还是只知道好吃好玩。”

“大姐姐笑话我”,欣然不依,滚到钟氏怀里,钟氏抱着欣然,笑道“悦儿很会欺负你妹妹”,悦然俏皮眨眨眼睛,欣然躲钟氏怀里冲姐姐做鬼脸。

只有嫡女才能太太面前像大姐这么从容像六妹这么撒娇吧,三姑娘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四姑娘安然静静坐着,时不时附和六姑娘几句,时不时冲着六姑娘微笑,她比六姑娘大不过半岁,从小就是六姑娘小跟班儿。自甘下贱!同样是父亲女儿,为什么要这么讨好卖乖?三姑娘愤愤想着,四姑娘那谄媚笑容深深刺伤了同为庶女她。

到了老太太那儿,一切都会不一样,不过,那有什么用呢?老太太出身本就不高,娘家是败落已久,她既没有丰厚私房,又没有广阔人脉,她威风,只限孟家内宅。

心高气傲三姑娘嫣然,从小长老太太膝下,曾经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度不把太太和嫡姐嫡妹放眼里,老太太住萱瑞堂常给嫡姐嫡妹使绊子,老太太耳旁吹风点火,使得本来就不喜悦然欣然老太太加不给两位嫡女好脸色,如今嫣然日渐长大,她一日比一日认清事实,不得不承认,名分固然重要,实力也是很重要。老太太再怎么占了婆婆名分,无奈她实力比太太差太远,想逞婆婆威风就相当费劲。

老太太吩咐太太出门做客不能只带自己亲生女儿,也要带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太太要么当面回绝“要去成国公府赏花宴,出席都是当家主母,带都是嫡女”,要么实推不了带上她,却故意冷淡她,旁夫人太太本就不喜庶女,见嫡母不待见她,就加不理会她。

本朝风俗,女子及笄前后议婚,十六七岁、十七八岁成婚,现嫣然已经十三岁,很要及笄了,嫡母却一点为她相看人家意思都没有,嫣然手里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总说等父亲回来自会为她做主,但是她却不敢这么想。庶女婚事,父亲如何插手?就算父亲发话,终还是要嫡母出面才行。

从前以为抱紧老太太大腿就万事大吉,现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啊,该怎么办?嫣然美目中全是迷惘。

嫣然倒是想投靠太太,只是太太自有亲生女儿,又有四丫头安然这个马屁精,太太哪会正眼看她?

若是自己是太太亲生女儿,若是自己外祖家是吉安侯府,自己岂不是和京城名门贵女也差不多,可以出入公侯伯府,嫁得如意郎君,大姐姐不就许了年轻英武长兴侯世子!可惜自己不是太太养,嫣然紧咬住嘴唇,心中无限委屈。

自己哪点比人差了?论容貌,论性情,论才能,她和大姐姐这孟家嫡长女相比也不差什么,比六妹妹那个嚣张嫡女还强上许多,只因为身份不够,就受闲气,吃白眼。

嫣然秀丽面孔狰狞起来,凭什么?她不服气!

丁姨娘坐对面小圆凳上,贪婪偷偷看着自己女儿,女儿一日日长大,出落越发好了,只是,心事也越发多了。看着女儿小脸上不时闪过丝丝痛楚,丁姨娘心疼不已。

是自己这做娘没用,是自己拖累了她。

女儿这么出挑,却吃亏一个庶女身份,几次外做客都遭那些夫人小姐白眼,回家委屈大哭过几场,连自己这个亲娘也不愿见了,自己几次去看女儿,都被她赶了出来。

每日早起请安虽然要院子里吃冷风,要低三下四服侍太太,却是丁姨娘一日中盼望时光,这时她才能好好看看女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天天看到女儿,想天天看到开开心心女儿,该怎么办?丁姨娘脑子里飞速转着念头。

钟氏只顾着和两个女儿说话,姨娘、庶女全部晾一边儿,丁姨娘心中暗恨,太太对庶女完全是不管不问,她不会克扣庶女用度,该发放月钱、四季衣服、首饰一件不拉、从不拖日子,点心茶水也是上好,服侍人也只多不少,只是她从不教导庶女,不关心庶女,任庶女自生自灭。

真正雍容大度嫡母,就该把庶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悉心培养,用心照顾,毕竟庶女出息了也是嫡母体面!丁姨娘恨钟氏不够贤德,对嫣然不够好。

碧菡陪笑回道“太太,到辰正了。”该往老太太那儿了。

钟氏正和两个女儿说高兴,闻言笑道“这就走吧,别让老太太等着。”

钟氏居中,四位姑娘前呼后拥着往老太太萱瑞堂而来。

“二太太来了。”萱瑞堂小丫头一边高声禀报着,一边殷勤打起了帘子,请钟氏一行人进去。

老太太怕冷,虽已是春天屋里还是生着火盆,屋里十分暖和。

“二嫂子来好早。”三房太太胡氏笑着迎上来见礼。尖尖脸,掉稍眉,一双眼睛极大,骨碌碌转动着,极精明样子。

“哪里有弟妹来早。”钟氏对着胡氏总是淡淡。看见胡氏穿着紫色满绣牡丹花卉蜀锦对襟褙子,浅黄色锦缎长裙,不由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寡妇身份,这打扮,是不是太鲜艳了些?寡妇通常穿黑色,如果是丈夫去世多年,婆婆还堂话,可以穿湖蓝或雪青,极少有寡妇穿这么艳丽。

脸上粉也敷极厚,这胡氏,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哪像守节样子。钟氏沉下脸,三兄弟早就分家了,三房分宅子庄子都是上上份儿,弟媳妇总是住大伯子家,算是怎么回事儿?等老爷回来,要和他好好合计合计。

孟老太太端坐正房上首,深蓝色对襟褙子,黑色长裙,挽着规整圆髻,头上只插一支白玉簪,旁边侍立一个小丫头,拿着个翡翠大盘子,盘子里各色还带着水珠鲜花,孟老太太慢条斯理挑拣着鲜花,“人老了,倒是爱个花儿朵儿。”仿佛没有看见正请安行礼钟氏一般。

胡氏连连冲老太太使着眼色,无奈老太太总不理她。胡氏心中暗急,姑母总是这么任性使气,表哥今儿要回来,何苦这个时候和钟氏闹不痛!要给她脸色又不这一时!

胡氏陪着笑,帮老太太选了支月月红簪鬓边,待老太太照镜子看满意了,才好象刚看见钟氏一样,“老二家来了?免礼,坐吧。”

悦然看见钟氏若无其事谢过老太太,落了座,松了一口气,太太涵养真是练出来了。连忙带着妹妹们上前给老太太、胡氏一一行礼问安,又和胡氏身边怡然互相问好。

胡氏体贴站老太太身后给锤着背,许是胡氏锤背锤舒服,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越笑越灿烂,对儿媳妇和孙女都很和气,姑娘们乖觉,言笑晏晏陪着祖母聊天,胡氏凑趣儿,三代人一起展望中午晌孟赉到家后美好愿景,一室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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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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