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去伊舍尔
“去伊舍尔?就我们两个?苏菲你疯了!”
“嘘!小声点!”苏菲一把捂住马佩尔的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在心里默默期望它的隔音效果靠得住。几秒之后,她才松开手,看一眼拧着眉的马佩尔,说:“我有这么没脑子么。”
马佩尔不答,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
在苏菲将计划和盘托出之后,马佩尔依旧不放心,试图打消她的念头:“苏菲,你一定要去伊舍尔吗?”
“当然了!”苏菲点头,“我得去看茜茜跟皇帝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弗兰茨表哥?茜茜跟弗兰茨表哥有什么关系?”
“咳……”苏菲顿了顿,“我是说,去看茜茜,妈咪和内奈她们。而且弗兰茨表哥的生日,你不想去吗?”
“去了也是在旅馆里呆着,还不如在帕森霍芬自在。”马佩尔毫不留情地戳破苏菲的幻想,“你以为,妈咪会让我们参加舞会和庆典活动?就连下午茶都不可能。再说你又没有见过弗兰茨表哥,为什么对他的生日这么热心?”
为什么会这样执着?苏菲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所有的追寻不过是源于对童话的向往和渴望,或许她想要见证身边的幸福逃避内心深处的惊惶不安,又或许,只因为这是现实与梦境,现在与过去唯一的羁绊。
“就是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才好奇嘛。”散去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苏菲伸出手,用力拍上马佩尔的肩膀:“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
“你到底去不去?”苏菲佯作生气地肃起神色,“不去就算了!”
可马佩尔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苏菲,你明明知道,我从来不会拒绝你的。”
第二天一大早,路易斯便带着他的五个弟弟妹妹出发了。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和因为开心而闹成一团的男孩女孩们,他在头痛之余,也有一种隐隐的自豪——这便是作为大哥的心思了。
慕尼黑和帕森霍芬距离并不远,乘坐马车不过两个小时就能到达。然而因为是第一次带着弟弟妹妹们出行,路易斯便格外谨慎,特意叮嘱了侍从官不必赶路,好让弟弟妹妹可以欣赏一下沿途的风光。
此时巴伐利亚乡间的景致,与一百多年后并无太大区别:金灿灿的麦田连成一片;碧草如茵,像绒毯一般覆盖了整个山坡;山坡上是郁郁葱葱的椴树,小小的黄色的椴花一簇簇盛开,花朵中央是亮晶晶的椴花蜜。
这样的景色并不新奇,却胜在朴素温暖,带着盛夏特有的明媚。云彩一朵一朵像是软软的棉花糖,远处起伏的山峦高高低低延绵不绝,山间的小路上几座白色蓝色的房子若隐若现。苏菲和马佩尔靠坐在一起,偏了头一边欣赏,一边絮絮地低语。
到达慕尼黑后,一行人下榻在马克斯公爵的新宫。这座宫殿位于路德维希大街,与朴素温馨的帕森霍芬城堡相比,更加华丽繁复,城堡中甚至还有一个44米长的舞厅和一座备有包厢的马戏表演场。休息片刻后,玛丽便提出要去荣格夫人的店铺看看。
“玛丽,你也未免太心急了点。”
路易斯笑着摇了摇头,看到妹妹失望的神色,他又补充道,“不,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女孩子对漂亮衣服的追求和男孩的将军梦一样,是不应当被责备的。只是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即使你不饿,也要为你的妹妹们和弟弟想一想。我们先去用餐,之后再去荣格夫人的店面。”
再度出发的时候,女孩子们已经换下旅行服装,穿上了外出的长裙。玛丽和马蒂尔德跟在大哥路易斯身后,穿着塔夫绸的格子裙——玛丽是红白相间的格子,马蒂尔德是蓝白相间的格子。她们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打着精致的小阳伞,头发被编成两条发辫垂在耳后,发辫里还编有与裙子同色的丝带,一看便是精雕细养的贵族少女。
苏菲和马佩尔走在最后,并没有像两个姐姐一样打起阳伞。对此她给出的解释是,这样太麻烦了。她只戴了一顶小巧的浅褐色软呢帽,帽檐上装饰着一朵用丝绸扎成的粉色玫瑰。看着一路上开心到蹦蹦跳跳的小妹,路易斯笑了笑,也没有去指责她注意仪态。
马车在宁芬堡大街的狮王啤酒馆门前停下——那是一座有着绿色圆顶的建筑,弯弯的拱门前面伫立着一座金色的狮子雕像,可爱的小狮子站在啤酒桶上,脖子里挂着一只面包圈,右前掌高高举起一个蓝灰色的啤酒杯——这便是狮王啤酒馆的标志了。
这座啤酒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383年,在两年前刚刚完成了新厂房的建造和搬迁,现在餐厅的旁边就是连成一片的啤酒厂,新鲜的啤酒酿造出来之后便从酒厂直接送到餐厅。
路易斯跳下马车,早已有男仆殷勤地为他拉开店门。坐定后,他先要了一杯叫做BockBier的烈性黑啤酒——这是1848年他的舅舅路德维希一世下令特许酿造的,虽然近几年其他的啤酒馆也纷纷效仿,但还是这里的味道最为正宗。
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大麦的香甜混合着啤酒的辛辣流入口腔,冰凉清爽的滋味把夏季的炎热浮躁驱赶得一干二净。路易斯满足地叹口气,这才拿起菜单递给一旁的弟弟妹妹们:“你们看看想吃什么。”
“我要黑啤酒!”
“苏菲,你想都不要想。”路易斯好笑地摇了摇头,重申道,“今天你们都不准喝啤酒,这可是父亲特意交代的——玛丽,你别拽我,拽我也没有用。好吧,戈克除外,14岁可以算个男人了。”
不一会儿主菜纷纷上桌:油滑光亮的碳烤脆皮猪脚,圆白菜腌制而成的酸菜,还有用肝脏和洋葱调味的蘑菇酱土豆汤;虽然都是巴伐利亚的传统菜式,但分量并不太大,做的也颇为考究。
因为喝不到著名的啤酒,又因为心里始终惦记着伊舍尔,苏菲的兴致并不高,面前的菜肴也并没有吃多少,只喝光了属于她的那份蘑菇酱土豆汤。将手中的勺子放回托盘,苏菲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委屈地说:“路易斯,我就知道你是自己想喝啤酒才来这里的。还说什么让我们尝尝慕尼黑最好吃的本地菜……”
“不让我们喝啤酒,还偏偏让我们在一边看着……”马蒂尔德在一旁细声细气地接道。
“大哥就是这样当的,哼!”玛丽板起小脸,作了总结发言。
“呃……”面对三个妹妹的共同指控,路易斯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就知道女人这种生物最麻烦了——即使是女孩也不例外。不过说起来,蒙德尔小姐倒是温柔而善解人意,从来不会给他出难题,对了,晚上的时候正好带弟弟妹妹们去巴伐利亚歌剧院看她的表演……啊,扯远了。
“唔,那好吧。”路易斯耸了耸肩膀。
“‘那好吧’是什么意思?”
“我只好用甜点来补偿你们了。”
用过甜点,一行人终于在路易斯的带领下到达荣格夫人的服装店。这是一个很宽敞的店铺,看起来几乎跟帕森霍芬城堡的客厅差不多大,玻璃橱窗里展示着新款的礼服裙和丝巾——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服装模特,礼服便只是被展开挂在橱窗里,美丽的蓬蓬裙摆平铺成扇面,水蓝色丝绸上绣着的钻石闪闪发亮。
玛丽把阳伞递给站在马车旁边的女仆,提着裙子走下马车。事先得到通知的荣格夫人已经推开店门,迎了出来。
“您好,尊贵的——”
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在马克斯公爵的城堡,而是在慕尼黑的街头,况且他们的随从也并没有身穿制服。她依旧保持着脸上的微笑,轻巧地转了用词,“尊贵的小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你好,荣格夫人。”玛丽学着大姐海伦妮往日的模样点点头,“我想看看从巴黎来的衣料。”
苏菲走进店铺,好奇地四处打量。这是她第一次看到19世纪的服装店——除了没有服装模特之外,表面看来与一百多年后并无太大区别。与橱窗相邻的两面墙边摆放着巨大的柜子,各式各样的衣料被叠放整齐在格子里分门别类;桌子上是一卷一卷簇新的布料,正是时下最流行的花色。
“您不选一件吗,年轻的小姐?”荣格夫人看到了愣神的苏菲,微笑着走到她身边。荣格夫人不过二十多岁,面部线条不似普通日耳曼女子那般深邃硬朗,反倒显得柔和圆润,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睛也是弯弯的。
“不,谢谢……我是说,这里的衣料都很漂亮,不知道选哪一件比较好。”
“如果您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带您看看——这种粉白色的蝉翼纱很衬您的肤色,如果做成裙子的话,不必使用裙撑就会有轻盈飘逸的效果。”
“那就这件好了,谢谢你,荣格夫人。”苏菲点点头,回以一个微笑。这些洛可可式的华丽蓬蓬裙虽然欣赏起来很美,但如果每天都要穿着,无疑会变成一件苦差事。幸好她年纪尚小,帕森霍芬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她才得以穿着家常的裙子应付了事。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更想跟马佩尔一样,一件衬衫一条长裤轻松搞定。
玛丽和马蒂尔德依旧站在一起讨论着衣料的颜色和款式,苏菲想了想,拉住大哥走到店铺的角落。
“路易斯,我想回家了。”
“我们的小天使累了?”路易斯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发辫。苏菲的头发摸上去虽然润泽光滑却并不柔软,反倒有些韧,即使被编成了辫子,也保持着最初卷曲的弧度——他想起蒙德尔小姐说过的有关头发和性格的话,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对这个小妹妹来说,是好是坏呢。
“你再等一会儿,我们一起回新宫吃晚餐好吗?”
“我是说——我想回帕森霍芬。”
“帕森霍芬?”
路易斯吃了一惊。不过想到苏菲还不到七岁,而小孩子的心思本就变化无常,他又很快释然。或许这个妹妹只是忽然想家了,毕竟她从出生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帕森霍芬。路易斯想了想,劝说道:“苏菲,你不是一直想去巴伐利亚歌剧院吗?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晚上看完歌剧,明天就回家。”
“可是我真的累了,而且我也想巴比了。我有事情要跟他说,很重要的事。”
“可是……”
“路易斯,我一个人回去就行——而且路这么近,又有男爵夫人和卢卡斯少校跟着,不会出问题的。”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路易斯蹙着眉思考片刻,否决了苏菲的提议,“我看还是我把你送回去比较好。”
“那玛丽、马蒂尔德和戈克怎么办?”苏菲仰起脸,认真地说,“我不想因为我让他们也玩得不开心。路易斯你留下陪他们吧,我不会出问题的,我发誓。”
在苏菲的再三保证下,路易斯总算同意让她和男爵夫人、卢卡斯上校一起回帕森霍芬。出发的时候马佩尔也坚决要求跟随,路易斯想到他们总是形影不离,又觉得这样一来路上也可以互相陪伴,便点点头答应了。
与出发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同,回程的马车只有一辆:卢卡斯少校在前面驾车,苏菲挨着马佩尔坐在后面,男爵夫人面对他们坐在另一边。马车渐渐驶离慕尼黑,车轮在乡间小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马匹上挂着的铃铛也叮当作响,熟悉的风景再次映入眼帘。
“少校先生,请你停车。”苏菲喊住了驾车的卢卡斯,“我们现在去伊舍尔。”
“去伊舍尔?!”卢卡斯倒抽了一大口气,“小公主,您——”
“你不是说,认得上奥地利的道路吗?”
“可是——”
“你这个时候应当说,‘公主您让我去伊舍尔,我们就去伊舍尔’,少校先生。”苏菲笑嘻嘻地偏了偏脑袋。
“哦不,我的上帝啊,如果我知道殿下您那个时候是想去伊舍尔,我绝对不会——”
“卢卡斯·尤利安·基尔霍夫少校!”
“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卢卡斯立即跳下马车,右腿啪地一声与左腿并在一起,立正站好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是多年前在普鲁士养成的习惯,早已成为了他的第二本能。
小公主咯咯地笑了。
“现在我命令你,去伊舍尔!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