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希望与抗争
你是否曾经想过在自己的幻境中醒来?
《爱丽丝漫游奇境》里,爱丽丝掉进了一个兔子洞,她的梦也变成了现实。
苏菲以为自己是迷路的爱丽丝,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她发现自己置身于童话之中,美好得像是平安夜挂在圣诞树上闪闪发光的糖果。
可是当爱丽丝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童话的时候,她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
“……殿下?殿下!”
她从迷糊的梦境中陡然惊醒。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阿尔卑斯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施塔恩贝格湖的湖面上,庭院里的葡萄和常春藤在古朴的房舍周围攀爬。
巴伐利亚。帕森霍芬。
苏菲·夏洛特。
一切都像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样——不同的是,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童话般的夏天。
现在是1867年6月,她二十岁,最好的朋友死于一场意外,亲爱的姐姐刚刚加冕匈牙利王后;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为国王的未婚夫,婚礼就在两个月后。
荒诞,却无比真实。
“哦,殿下,请原谅——”
苏菲揉了揉眼睛,看向门扉处的娜塔莉。
“国王陛下来访……”
现在?
她瞥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时针堪堪指向VII的位置。
“不见。”
用柔软的绒毯蒙住头,苏菲重新倒回床上。
“早安,我亲爱的艾尔莎!”路德维希已经推开了门。
“这是我的卧室!”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苏菲——快来看!”
清晨的露水沾染在国王深棕色的发丝间,他尚未摘下黑色的手套,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份装订好的五线谱。
苏菲只来得及在白色的睡裙外披上一件丝绸长外衣,就已经被按在了钢琴前。
《婚礼进行曲》,瓦格纳《罗恩格林》,第三幕第一场。
庄重抒情的调子,带着对幸福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期待缓缓展开。
那些过往的记忆,随着流淌而出的旋律渐渐清晰如昨:深秋店铺里明亮的阳光,叹息桥下甜蜜的吻,加埃塔漫天烟尘中的拥抱……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库拉克博士最爱惜钢琴,当年苏菲曾经因为枯燥乏味的练习委屈得直哭,不小心把眼泪滴在琴键上的时候,往日和颜悦色的他第一次发了火。从那以后,即便挨了训斥,她也总是自觉地站到一旁,不肯让琴键染上一滴泪水。
库拉克博士……
那些钢琴课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如今(她早已丢掉了日日练琴的习惯,不像安娜,用宫廷沙龙聚集起勃拉姆斯,克拉拉·舒曼,安东·鲁宾斯坦等一批极具才华的音乐家,想来库拉克博士,应该对自己十分失望吧……
头上突然一沉,一顶黄金王冠被戴在发顶,红宝石和蓝色的钻石映衬着从窗外射入的阳光,闪闪发亮。
艰涩的琴声停下。
“我的艾尔莎——”
路德维希在钢琴旁反反复复地踱步,皮靴敲在木质的地板上哒哒作响。他并没有去看苏菲脸上的表情,目光落在不可及的远方,唇角带着热烈而期盼的笑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让我们举行一场音乐剧婚礼!哦,当然,多么绝妙的主意!整个世界都从未见过,独一无二的创举!所有的宾客都要唱歌——所有人,是的,所有人!”
“路德维希——”
“哦,听我说完,艾尔莎!你就穿茜茜加冕匈牙利王后时的那条裙子!那么纯洁,那么美,就像童话中的白天鹅,飞往自由的国度——”
“咣当”一声巨响,刷着清漆的黑色琴盖重重砸下。
路德维希一怔。
五线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像是雪花一样洒落满地。
“苏菲!你怎么能——”
“闭嘴!我已经够冷静了——否则我毁掉的就不是乐谱而是这个见鬼的王冠!你听着,并且听好——我、受、够、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路德维希,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把我看做是心灵相通的朋友?所以你可以连我的自由意志都毁掉!我不是你逃避婚姻的工具,更不是任凭你玩弄的木偶!醒醒吧,路德维希,看清楚你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是茜茜,更不是见鬼的艾尔莎!”
呵,多么可笑,这就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
苏菲蓦然间睁大了眼睛。
“您的未婚夫死于湖水……”
那个吉卜赛女人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畔隆隆炸响。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历史上新天鹅堡的建造者,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就是在湖中溺死!
她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您的姐姐死于钢铁……”
她有四个姐姐,究竟是谁……那个见鬼的女巫指的究竟是谁!
苏菲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两步,扶着钢琴才堪堪站稳。
“而您,我亲爱的小公主,和您身旁这位美丽的小姐一样……死于火。”
马蒂尔德!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就是马蒂尔德!
不……不!
她想要大喊,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牙齿格格打颤。
那不是预言,也不是诅咒……那是命运!
早已注定,她无法逃脱的命运!
血液一下子冲入头顶。
苏菲吞了一口口水,却觉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她随手披上一件斗篷,跑出房间。
“苏菲!”路德维希在身后叫道。
“早安……苏菲?苏菲!”马克斯公爵也没能拉住女儿。
可是苏菲什么也听不到。
她惊惶地奔跑着,越跑越急,越跑越快——直到踩上睡裙长及地面的裙摆,被绊倒在花园里。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
苏菲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
“殿下,您好像弄伤了手掌……”年长的女仆施特克尔扶起苏菲,低下头替她清理裙子上沾染的草叶和泥土。
苏菲闭了闭眼睛:“……谢谢,我没事。”
“小公主,您确定吗?殿下!”
施特克尔还在忧心忡忡地询问,苏菲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从马厩里牵出兰德拉——那还是她六岁生日时大哥路易斯的馈赠,如今小母马早已成年,甚至开始衰老,跑起来也不再像当初那样英姿飒爽风驰电掣。
苏菲拉住缰绳,翻身跃上马匹,刚刚摔到的膝盖毫无征兆地突然发软,她差一点就要被甩在地上。刚刚坐稳,她便用力挥出马鞭。
马厩里顿时乱作一团。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负责看管的马夫不得不从城堡里匆匆赶来,却只看到兰德拉离开时飞扬的尘土。
太阳已经升起,即便是初夏,天气也迅速变得炎热起来。苏菲出了一头汗,此时此刻被风一吹,忍不住连续地打起了喷嚏。
“上帝保佑。”
她喃喃地念着,突兀地开始冷笑——上帝保佑,呵,如果她并不是被选择的人,如果上帝早已安排好了她的命运呢?
这一切该死的还有什么用!
那个见鬼的女巫到底在哪里!
这个时候,迟钝的传入神经似乎才开始工作,刚刚摔伤的地方像约好了似的开始一同叫嚣,膝盖,手掌,或许还有脸上的皮肤……疼痛混杂着委屈和恐惧铺天盖地,眼泪突然汹涌。
她不知道那个吉卜赛女人的名字,她不知道那个吉卜赛女人从哪儿来,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真正的模样;当她想要寻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你在哪儿?!”
苏菲大喊,“我不想见到你的时候,你一次次地出现在我面前,现在呢?出来,出来啊!你不能留下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就这样凭空消失!”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乡间小路上受惊的松鼠和鸽子,扑啦啦地四处逃散。
“这不公平,不公平!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担这一切!”
苏菲哭得气息不匀,脸上未干的泪痕被风一吹,涩涩地疼。
静默片刻,她突然调转了马头。
帕尔。
那是汉夫施丹格尔家族城堡的所在地,事实上,苏菲几乎从不到这儿来。不过现在,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无论艾德加的父亲在不在。
她跳下马,开始连续不停地砸门。
“……苏菲?”
艾德加吃了一惊。虽然苏菲一向宣称她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却总是遵守着最完美的礼仪,敲门从来都是不多不少的三声整。
“出了什么事?嘿,苏菲,你还好吗?”
艾德加拧起了眉。
站在面前的姑娘像是被遗弃的小兽,目光惊惶而无助,甚至隐隐透出绝望——而她的视线,没有焦点。
他从未见过苏菲这般狼狈的模样,长长的浅金色卷发散乱地披在后背,脸庞和嘴唇几乎褪尽了血色,苍蓝色的斗篷里面,似乎还是没有换下的睡裙。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苏菲?究竟发生了什么,回答我!”
可那个姑娘却只是愣愣地被他拉进屋子。他这才发现,她的指尖冰凉而僵硬。
“她死了……”
许久,苏菲喃喃。
“马蒂尔德女大公?”
艾德加知道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从看到报纸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眼前的姑娘必定深受打击。
他沉默着,将苏菲拥进怀里。然后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和发顶,一遍又一遍。
直到怀里的姑娘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他的后背。
艾德加微微放下心来。
苏菲依旧在低低地呢喃。话音顺着胸腔传来。
“……她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苏菲?你在说些什么?”
“我会死!”苏菲颤抖着,更紧地钻进艾德加的怀里,“我会死的!”
他轻轻地,无奈地叹气。“我的姑娘,我们每个人都会死……”
是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死。
死亡是活着的最大代价,尽管我们一直不想面对,但无可否认,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也永远不会。
“不,艾德加,你不明白……”
苏菲哭着摇头,“我会被火烧死——”
“苏菲,你在胡说些什么!”
“不是胡说!那个吉卜赛女人说,我会和马蒂尔德一样,死于烈火——”
“苏菲!”艾德加将她从怀里拉开,扶住她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无论是谁对你说过那样的话,都是无稽之谈。你,马克斯公爵家的小公主苏菲·夏洛特,会有一个充实完满的人生,你的梦想会通过你的努力一一实现。你会拥有自己幸福的家庭,孩子们……”
“……那可真好。艾德加,那可真好。”
苏菲看到他蓝色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眼睛,带着从未改变的温柔和坚定。
“可是你不明白……”她垂下眼睫,扯出一抹忧伤的笑,“那不是无稽之谈,那是命运,早已注定的命运……”
“啊,我想到了!”
苏菲突然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说,“带我走,艾德加,带我走!去瑞士——中国,美国,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里,是的,现在就离开这里!”
“冷静点,苏菲——”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苏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并且理智的吗?你确定你要扔下你的家人就这样离开吗?”
“我都要死了!”苏菲惊惶而又焦躁地喊,“我是认真的——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死!我现在什么都管不了了!你只要告诉我——”
她突然停下来。
“……你不愿意。你不愿意,对不对。”
他们彼此之间太过熟悉。熟悉到,他眼底的迟疑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苏菲,我不想你有一天因为这个决定而恨我。”
“哈哈,多么讽刺……”苏菲抬起右手遮住眼睛。他永远都那么理智——每一次拒绝她的时候,都如此理智,并且,温柔得令她心痛。
“知道么,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如果我需要任何帮助,无论什么时候……我拒绝得骄傲而又坚定。呵……我虽然讨厌那个人,但至少他不是个懦夫。艾德加,你是。”
苏菲拾起放在一旁的马鞭,头也不回地走出城堡。
“就这样吧,艾德加。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恨**的小红花!完美主义强迫症伤不起……这是逼着我以等差数列的频率更新么!
历史上确实有一个吉卜赛女人做出过那样的预言:Sissi死于钢铁,Ludwig死于湖水,Sophie死于火——多么巧合,都是自然元素。
其实Edgar不像很多姑娘以为的那样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人物,他们家在当时的贵族圈子里混的还是相当好的。而且,非常有钱——那个年代的摄影,没钱的人根本玩不起,当然,现在大概也是这样。
Hanfstaengl家族在P-hl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