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倒数

人在屋檐下，厉飞纵然心里十分十分的不满，还是慢腾腾地起身，十分不甘愿地走过去。

莱斯特见他这幅样子，半是羞涩半是好笑地探头在厉飞唇角亲了一口。王夫阁下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反手搂住莱斯特亲回去，才浑身冒着粉红泡泡走到控制台前。

被放闪的格伦哈尔：……

——尼玛你们还记得你们是俘虏么？！

厉飞才不理会锡兰少爷心里怎么想，亲完之后就老老实实地过来看星图，让格伦哈尔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发不出来。

——要不是你们还有用……

格伦哈尔眯起眼，内心深处已经当着厉飞的面把莱斯特折磨到死，或当着莱斯特的面把厉飞千刀万剐了一万万遍！

——他对这家伙还有用。

厉飞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反复在格伦哈尔的忍耐边线上踩来踩去，看着对方想要翻脸又拼命按捺的样子，能让他非常不爽的心变成比较不爽。

不过厉飞同时也明白——刺激的太过搞不好会鱼死网破。所以深谙此道的王夫阁下总是刚刚好踩在警戒线的边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伸手打开星图，色彩各异的点和线构成的星域图在空中展开。

“这是银河联邦的简单记录法。”厉飞知道格伦哈尔·锡兰根本没有看懂这玩意儿，毕竟帝国和联邦在这方面多少有些差异。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微微停顿。

——怪不得母亲这么轻易就将星图交出，恐怕同时也因为自己穿的明显是帝国宇航服，认为他就算拿到星图也没什么用处吧……

走神不过一瞬间，厉飞很快就在两道看向他的目光中清醒。那两道目光，一道审视，一道关切，厉飞不用看都知道它们来自于哪里。

厉飞看向莱斯特。

亲王殿下的能力依然被“原液”所压制，没有复苏的迹象，刀锋也依然在能够瞬间命中要害的范围内，然而莱斯特始终都担心着自己，担心自己被父母、被过去所困……

他对亲王殿下安抚地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至于身后那道煞风景的审视目光，厉飞干脆直接开口。

“点代表星星，蓝色代表可居住星球，绿色代表可收集资源的星球，红色代表危险星球，至于线的颜色和长短则代表前进方式和时间，比如这条金色线代表八档速率前进，同时意味着路上不会有多少障碍和风险，这条红色则是正常三档速度，且路上需要非常小心。”

厉飞又在操作台上敲下几行命令，虚拟图像骤然改变，一串一串的数字快速略过，最后在每个象征星球的点的下方都出现了一个宇宙坐标。

“一个一个解释太麻烦了，这是根据图上信息计算后的结果。”

厉飞双手抱胸，看着格伦哈尔。

“别想耍什么花招，厉飞，选择目的地是你的事。”格伦哈尔看着星图，冷冷地说，“将我带到死火的发源地是你的责任，厉飞，如果你做不到……”

格伦哈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莱斯特的方向，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来来去去就只有这招，你不能换个花样？”厉飞怒极反笑。

“既然这招管用，我为什么要换个花样？”格伦哈尔冷笑回应。

厉飞手指在屏幕上跳动几下，将目的地锁在一个灰色的点附近就准备回到舵手操作台。

格伦哈尔却突然叫住他：“为什么选择灰色的？”

“选目的地不是我的事么？”厉飞理所当然地回道，“既然是我的事，你又有什么好问的？”

格伦哈尔被厉飞一句话噎得瞪大了眼，却找不到半句来反驳厉飞的言论。

——等找到死火，他一定要杀了他们！

※※※

厉飞尽可能地选择了一条安全的航路，有了星图的帮助，他们避过了不少危险。

但是这份星图的正确性越高，格伦哈尔内心的疑问就更深。

“为什么停在死亡星域外围边缘的丛云号会有这么深入的星图？”

“谁知道。”厉飞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向锡兰少爷示意他不愿聊这个话题。

“你在丛云号上看到了什么？”

“不如问问你的小部下？”厉飞耸耸肩，“不过你这算是雇佣童工吧？”

“厉飞，你别以为我不敢动尊贵的亲王殿下。”格伦哈尔嘴里说得讽刺，心里却对当初自己命令叔叔抹掉三胞胎的神智这件事感到些许后悔，如果不是这样，已经在自愈能力下痊愈的小鬼就能告诉自己他们究竟在丛云号上看到了什么。

“你敢动莱斯特，我就敢同归于尽。”厉飞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魔魅的冷戾，“我和殿下生死都能一起走。而你？你梦寐以求的东西近在眼前、唾手可……如果就这样止步于门前……你舍得？”

——舍不得。

在格伦哈尔开口之前，他的心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舍不得。

他可以舍弃锡兰家、可以舍弃亲生父亲、可以舍弃其实并不姓锡兰的奥德里奇、可以舍弃他一手复兴的组织……只有他的梦想、他最大的心愿，绝对不能舍弃！

格伦哈尔没有回答，厉飞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他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穷途末路说得就是格伦哈尔·锡兰这种人，如果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所以现在还必须用那根稻草吊住对方。

两边都是投鼠忌器，各有顾忌。

※※※

又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厉飞驾驶着小型舰到达他定下的目的地。

“那是……”莱斯特一眼就认出来了，小型舰外的那份景色，正是母亲留下的那个房间里的景色。

对此厉飞半点都不意外。

丛云号的星图在这片星域轧然而止，看起来像是丛云号未探索过的区域所以没有记录，但厉飞直分析了数据信息，十分确定丛云号并不是没探索过这里，而是人为删除了一部分内容，这个数据断的干脆利落、遮得严严实实，绝不像是什么未探索区域。

需要删去的星图……除了改变许多人一生的死火的出产地之外，厉飞想不到其他内容。

他轻轻握住莱斯特的手，点头说道：“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周围的景象和贝丽夫人留下来的星图一致。”

厉飞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好让整个操作室的人都能听见，反应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格伦哈尔。他振奋地用力一握拳，催促厉飞寻找那颗星球。

“别急，从这里开始，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了。”厉飞缓缓道。

格伦哈尔身上溢于言表的兴奋瞬间消失，像是被当头喝了一棒，眯起眼看向厉飞：“……你想说什么？”

在这艘小型舰上呆了好几天，又要防备厉飞又要警惕莱斯特，还一直为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死火而惴惴不安，他虽然年纪比厉飞和莱斯特都要小，看起来却比他们夫夫二人要显得更老更狼狈。

——明明他才应该是眼下这个局面的掌控者。

“实话实说而已。”看出格伦哈尔对他的警惕，厉飞讽笑，“之前能前进的那么快，是因为有星图，现在要是用同样的速率前进，要是随随便便碰上个黑洞什么的……你觉得你能把我们都拉出来？”

“这周围很危险。”莱斯特点头附和。

就如同老练的航海家能根据风向、湿度、云层的变化来判断什么时候毫无波澜的温柔大海会掀起风雨，足够优秀的宇宙航行者光是用肉眼去看就能看到不少危险的迹象。

莱斯特和厉飞毫无疑问都能在此之列。

他们身上的每一根感知危险的神经都在举着喇叭高声大喊，红色警报早就像是疯了一样响个不停，如果有可能的话，就算是最强的亲王夫夫也会默不吭声的掉头回航。

但显然格伦哈尔·锡兰并不这么想。

“到了这里，你们才说要不干？”

“干！怎么不干？”厉飞飞速接口，“我只是给你提个醒……现在进入危险——”

厉飞话还没说完，小型舰就发出“哐！”的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他们感觉到船身剧烈震荡，几乎站都站不稳。

“这是怎么回事！”

格伦哈尔一个前栽，脸几乎砸在控制台上。

厉飞用力稳住自己，却看见莱斯特因为这震动弄的身形不稳，几次几乎划过监视着他的小鬼举着的刀尖。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转头就冲着格伦哈尔吼道：“让你的人把刀子收回去！这时候太危险了！”

格伦哈尔哪可能那么容易收刀，虽然原液的效力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但那是莱斯特·冯·巴尔克，他虽然厌恶这个玷污神的家伙厌恶到恨不得啖其血肉，却从来不会在武力值上小看对方。

他朝着厉飞吼回去：“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tmd……

厉飞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厉，我没事。”莱斯特及时开口，他退到了一个折角处，用金属墙面来稳住自己，看起来比厉飞和格伦哈尔还要更安全一些。

厉飞见莱斯特安好，心中涌动的黑暗便又重新蛰伏起来，他一手将自己自己绑在舵手席上，一边回答格伦哈尔的问题：“是黑洞。”

——我了个屮艸芔茻！！！

虽然此刻算是格伦哈尔劫持了厉飞，但他内心深处迸发出了和厉飞在隐星的前同僚们一样的怒吼。

——你tmd是乌鸦吗？！说黑洞黑洞就到？！

“是随机型黑洞，本质上不属于黑洞，形成原因不明。随机出现在某个坐标，持续一阵子之后又会消失，出现在另外一个坐标。”在震荡中，只有莱斯特的声音依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淡定，“喵姆说过，它是死亡星域的特产。”

——谁要在这个时候听你科普？！

格伦哈尔终于发现，自己最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发现这两个人会拦在他的路上时直接一刀一个宰了干脆！这样就算他一辈子都找不到死火，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殿下说得都对。”

厉飞这时候也不忘给自己爱人捧场，他甚至停下飞速操作的手在混乱中拍了拍手！看得格伦哈尔心头火起。

然而再大的火，被此刻的飞船颠了颠，也要颠散了架。

巨大的引力不止拉着他们的小型舰，还拉着许许多多其他东西：比如废弃在死亡星域的宇宙舰的残骸，或是一些陨石残片，在巨大的加速度下，再小的东西撞上他们的船也足以引起一阵剧烈颠簸。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艘宇宙舰的做工真心不错，撞了不知道多少次也依然□□，没有直接开出一个洞他们直接变成宇宙里的浮灰。

“快想想办法！”格伦哈尔不用看控制台上的数据就知道他们在飞速向黑洞靠拢，在死亡的威胁下，他的声音也不由的有几分扭曲。

就算是这个大宇宙时代，“黑洞的那一头”依然是个不可挑战的领域——比死亡星域更不可挑战。

“没有办法。”

眼看小型舰就像跑向主人的小狗一样头也不回地奔向黑洞中心，厉飞双手一摊。

“这可是黑洞，就算没见过猪跑，你也应该知道‘猪’这个字怎么写吧？”

他趁着振动稍弱的时候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干脆离开舵手席跑到莱斯特身边，在三胞胎之一境界的目光中和他亲爱的殿下紧紧靠着。

“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格伦哈尔内心充满了愤怒的不甘，他扑到厉飞的控制台上，试图通过反向加速让小型舰脱出黑洞范围。

——只差一步而已！他已经到了门口，就只差这一步而已！

“狮心号那种配备的大型宇宙舰还行，我们这艘连干粮都没多少的小型宇宙舰级省省这个功夫吧。”厉飞说完之后就轻轻搂过莱斯特，两人并作一人地卡在角落里。

“就算在这种时候，舵手也不该离席。”莱斯特眨眨眼，完全看不出对黑洞的恐惧。

在成为军人的第一天，他就有觉悟死在战场上，最后能和厉飞在一起，他的内心只有平静。

“如果是殿下的船，我一定乖乖听话，做一个优秀的舵手。”厉飞低声笑着，“不过既然不是殿下的船，我宁愿在最后抱着殿下一起。”

“呵。”一阵压抑的笑从控制台传来，格伦哈尔眯着眼看向厉飞和莱斯特，“呵呵呵呵……”

那笑声在宇宙舰的震荡中显得分外诡异。

莱斯特的目光立刻就有了变化，他扭头盯着格伦哈尔，眼中的神采从温暖的笑意变作警惕和戒备。

“杀了他们。”格伦哈尔打了个响指，命令三胞胎动手。

“你疯了啊？这十几分钟都等不了？”厉飞搂着莱斯特躲开一柄闪亮的金属刺。

因为飞船晃个不停的缘故，三胞胎的实力也无法完全发挥，倒是给厉飞和莱斯特多了几分胜算。

“我没疯。”格伦哈尔冷漠地说，他紫色的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死在黑洞里怎么行……如果你们不死在我的手上，怎么能消减我心里的恨意？”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你！莱斯特·冯·巴尔克，明明拥有卓越的天赋，明明是神之子，明明我渴望这股力量而不可得！你却视它为洪水猛兽，自甘堕落！”

“你！厉飞！明明自己也在追逐着过去，明明你也根本不在乎七虹星那些蝼蚁，却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义使者！你和莱斯特一样双手都沾满了血！”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来阻挠我的理想！”

“人类应该进化！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进化！人类可以变得更高等！人类可以变成神！你们明明受惠于此，却挡在阻止其他人、阻止我受益的道路上！”

格伦哈尔粗粗地喘了口气，他还来不及继续，一阵颠簸让他摔倒在地上，可他全然不理，红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二人。

“我要你们死！死亡的痛苦和失去的痛苦，只有看到这个，才能让我得到满足！”

三胞胎听从格伦哈尔的吩咐攻过来的时候厉飞反手将莱斯特殿下塞进他和拐角之间的空隙中，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三把袭来的刺刃。

“厉！”

厉飞钴蓝色的眼中燃起黑色的火焰，他猛然睁眼，重力领域张开，三胞胎的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小鬼们的表情因为剧烈的疼痛扭曲了一瞬，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扑了过来。

格伦哈尔也感受到这股力量，他不可思议地反复念道：“你的能力恢复了？你的能力恢复了？为什么？饰演的数据……莱斯特……”

银发青年的目光瞥向被厉飞护在身后的莱斯特，恍然道：“又进化了？突破了？”

他的脸色又变得狰狞。

“为什么偏偏是你这种人……”

“立刻命令他们停下，我们还能好好说话。”和之前使用力量的时候不同，厉飞只是用了一会，就感觉到一股疲惫涌上心头，像水渐渐淹没头顶。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别想。”格伦哈尔恶狠狠地说，“反正我原本就没有打算留下你们的命！”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瓶子，用力扔向厉飞，但瓶子在半空中就落到了地上，一股熟悉的异香在室内扩散，厉飞脸色一边，干脆不再留手，力量从他的血管中汹涌而上，却又被这异香诱惑着想要堕入梦乡。

厉飞的意志在“杀了他们”和“先睡一觉”之间挣扎。

“厉。”

莱斯特伸手从后面搂住厉飞，额头抵着厉飞的脖颈。

心湖之中落下一滴珍贵的水滴，流光溢彩，像亲王殿下的金发一样灿烂，又如孔雀石一般变幻。厉飞此刻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远去，只余下莱斯特的声音、莱斯特触碰、莱斯特全心全意的信赖。

力量汹涌而至，他的面前仿佛放着一个狭小的棋盘，领域之内的几人都化为棋子落在棋盘上，任由他加诸无上伟力。

“……你说得对。”厉飞蓝眸半开半阖，喃喃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随着话音落下，他右手虚虚一握，棋盘上的四颗棋子瞬间被他捏得粉碎。现实中，庞大的力量将格伦哈尔和他的三胞胎碾作一滩……直到死亡，格伦哈尔脸上依然带着某种不甘和愤恨的表情，像是在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们？！

用尽力气的厉飞靠在莱斯特的身上，气息微弱，语带调笑：“这感觉有点爽。”

莱斯特小狮子没听懂厉飞的双关语，以为厉飞这么说是因为终于摆脱了格伦哈尔和三胞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不料他的王夫殿下很快继续补充道：“我和你‘融为一体’的感觉非常棒，我都……硬了。”

最后几个字悄然无声地落在亲王殿下耳边，让莱斯特整张脸都红的彻底。

“这个时候……”

“我知道这个时候啊，所以只是想一想而已……现在想想我们结婚几个月了，才做了……”厉飞掰着手指1234地数道，“才做了连十次都不到！”

亲王殿下闷不吭声。

“莱斯特。”

“……”

“殿下？”

“……”

无人看顾的小型舰坠入黑洞的速度更快，为了在一瞬间制住三胞胎，干掉格伦哈尔，厉飞已经完全耗尽了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就算他抬得起来，要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来一场黑洞脱逃，他也是……确确实实办不到。

厉飞看着窗外的景象，突然轻声地笑了。

“莱斯特。”他郑重地说，“我爱你。”

如果这就是生命的终点，他一定要好好的、用尽自己这辈子的诚恳，告诉他的亲王殿下——

“和你相遇是我生命里的奇迹。”

“……”

“厉，我也是。”

巨大的黑洞吞噬了小小的宇宙舰直到最后一秒，似乎依然能听到对话传来。

“殿下，你剽窃我的台词，我可是要收费的。”

无奈的叹息声。

“厉……”

“都这种时候了，至少要让我亲一下吧？”

自暴自弃的声音。

“你能动的话。”

“……”

“那就欠着吧，要三百亿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