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④⑥:再见伽兰时
如此一来,再无人继续纠结苏怀柔流下的那两行鼻血,皆用庄严而肃穆的目光凝视着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作英雄的柔弱女子。
朱珠收去了继续整人的心思,面上带着笑,心中却在想,她不在的这段岁月里,究竟错过了多少事,而今的她又是否能以一己之力撼动苏怀柔?
抱着这样的心思,朱珠晃晃悠上了伽兰特意为她准备的车辇。
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车身,乌金轮,金丝交织嵌着碧绿碎玉的车帘……道不尽的奢侈靡费。
厚厚的车帘垂落而下,隔绝了朱珠的视线。
她脑袋中杂乱的思绪皆散去,嘴角噙着一丝笑,乐呵呵地道:“还真是受宠若惊呐,竟能被一方帝君如此礼待!”
她说这话的声音算不上小,大家又都是有着大神通的仙人,于是朱珠这话,毫无消弱地传入了立在车窗旁的苏怀柔以及湫漪耳中。
不知朱珠与伽兰过往的湫漪同样觉得纳闷,在她的记忆中朱珠依旧是那颗傻乎乎的土豆,不知伽兰究竟看上了朱珠甚么,纳闷的同时,她又莫名有些担忧,只盼伽兰不是带着甚么不好的目的。
至于苏怀柔,她则越发纳闷,早在妖市里她便认定伽兰与朱珠关系不寻常,后来她虽旁敲侧击都未打听出甚么,却一直坚信朱珠与伽兰之间的关系决不会如看上去那般简单,而今朱珠这么一说,她第一反应便是,朱珠故意想与伽兰撇清关系,只是她又想不出朱珠这般做目的何在。
大家一路上都各有心事,如此一来,倒没折腾出甚么幺蛾子,安静平稳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半日,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就赶到了位于北方北极天的大紫明宫。
大紫明宫位于太阿神山之巅,太阿神山高数万丈,山中常年云雾缭绕,朗朗风声不歇,不似寻常仙宫那般,常有仙娥嬉戏萦绕,此处显得异常清冷孤寂,放眼望去除却白茫茫的云雾便是黑乎乎的山石,连隐藏于云雾间的宫殿都泛着毫无生气的暗紫色,与大紫明宫这一名字大相庭径,正儿八经的名不符其实。
朱珠很是嫌弃地小范围张望着。
她抵达大紫明宫已有两个时辰,伽兰所在的殿依旧大门紧闭,而苏怀柔与湫漪都已被召见了近一个时辰。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本就不算透亮的天变得越发阴沉,最后渐渐黑得不剩一点光,昏黄的宫灯与天边的星辰一同被点亮,这毫无生机的宫殿瞬间有了生机,连位于宫内的仙人们心情都变得轻盈,不再如白日那般压抑且死气沉沉。
朱珠眯了眯眼,绵绵无绝期的等待快让她失去耐心,她脑袋昏昏沉沉,莫名觉得想睡。
就在她憋着忍着,暗里打了数十个呵欠以后,位于她正前方的朱红色宫门才被人从内推开。
流光从里倾泻而出,是着白衣的仙娥们提着放了大块月光石的宫灯、众星拱月般地拥着伽兰款款走来。
伽兰依旧着一袭奢华的紫衣,长长的银发被挽成了髻,饰着精致而繁杂的金色嵌紫宝石流苏冠,无法比拟的雍容华贵,又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王者之气。
朱珠还未看清,与她一同在殿外等待之人便纷纷下跪伏拜。
这一下朱珠可真愣住了。
从前作为藤杀的时候,只有别人跪拜她的份,哪有她跪拜别人的时候。不说那个时期,成为朱珠的时候她都未跪拜过任何人,又怎肯委身下跪。
是以当四周黑压压跪下一片人的时候,唯有朱珠一人立在原地。
她这一举动让在场之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众所皆知,伽兰帝君向来看重礼节,不喜无礼之人。也不知这个所谓的古神的门客究竟是傻还是真有两把刷子,想以此来吸引帝君的注意。
除却湫漪,绝大多数人都选择第二个,包括苏怀柔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朱珠这个门客心思不纯,想以此来引得伽兰的注意。
四周静得没有一丁点声音,所有人都暗搓搓盯着伽兰,以试图从她那压根就没变过的冰山脸上看出一丝波澜。
然,冰山依旧是那座冰山,莫说一丝波澜,她神色压根就没变,甚至从刚才到现在为止,眼睛眨都未眨一下。
见此状,大伙也只得放弃,默默地等候下文,看伽兰究竟会如何处理此事。
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伽兰竟甚么都没提,一派淡然地瞥了朱珠一眼,悠悠道:“仙子可曾用膳?”
伽兰此话一出,大伙皆瞪大了眼,全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是什么鬼!咋就突然问吃没吃饭了!
连当事人朱珠都觉得有些莫名,在确认自己却是没幻听的情况下,她点了点头,道:“不曾。”于此同时,朱珠心中暗自吐槽,坐了整整一上午的车,大中午才到这,到这也就算了,屁股都没挨凳子又被弄到这里来等,等到了天黑才把你老人家给等出来,还吃饭,吃个毛线,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朱珠此时虽很想骂娘,面上却不敢有所表露,噙着一丝笑,很是乖巧柔顺的样子。
伽兰微微颌首,便喊着朱珠一同用膳去了,只余一地人满脸莫名地继续跪着,直到伽兰走得完全找不到影子,他们才十分苦逼地发觉,伽兰帝君压根就忽视了他们的存在,都没让他们起身!
这到底是该继续跪着还是起身去干活呀!
伽兰用膳的地方依旧冰冷得让人没有一丝食欲,直到那些冒着热气的美味佳肴被白衣飘飘的仙娥们端上桌,那*辣的味道混和着香辛料的香味一股脑钻入了朱珠的鼻腔,这才让朱珠有了想吃东西的*。
与其说这是膳房,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宴请宾客的小朝堂,在座之人皆分席而坐,中间是扭着腰肢翩然起舞的仙娥,身侧是不断添酒布菜的侍女。
靡靡丝竹声合着仙人们的高谈阔论之声,交织成杂乱的繁杂之音,隆隆灌入耳朵里。
朱珠与湫漪同席,位于伽兰右下方。
此时的湫漪一改往日的高冷,苦口婆心地与朱珠讲道理,告诉她,她先前见了伽兰不行礼的行为是不对的,诸如此类。
被折腾了一整日的朱珠胡乱地点着头敷衍,心思早就扑在那一盘盘热乎的佳肴上,任凭湫漪像个苍蝇似得在她耳旁嗡嗡叫个不停。
朱珠吃饱喝足的时候,湫漪也恰好说完了她的人生大道理,也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呈面瘫状的伽兰发话了。
她的目光掠过众人,落到朱珠身上,道:“这些年你修炼得如何?”
伽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朱珠正在用洛神花煮的水漱口,突遭此问,她险些将漱口水给咽了下去。
当朱珠把口中漱口水给吐了个干净,准备回答的时候,一直黏在伽兰身侧的苏怀柔却很是娇嗔地开了口,“帝君~您这般问,人家朱珠仙子又该如何回答呢?无论回答是还不是都不妥呀。”
苏怀柔一开口,朱珠立马保持警惕,她可不认为苏怀柔有这么好心,会替她说话,指不定又想折腾出甚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苏怀柔甫一说完这话,还未停顿多久,又接着道:“依怀柔来看,该让朱珠仙子与人比划比划,正好来给这场宴会助助兴。”
苏怀柔话一落下,朱珠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是她还未开口反驳,湫漪便冷笑着道:“怀柔仙子好兴致,我竟不知与人比武还能助兴~”
朱珠亦满脸娇憨地附和着湫漪的话,道:“比武甚么的,我看就算了,这不刚用完膳,没折腾好,指不定就把肠子给扯断了,多划不来呀~”而后,她又装出一副羞怯的样子望向伽兰,道:“帝君,你可千万别笑话我,我胆子小得紧,是万万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人比斗的。”
朱珠本着恶心死苏怀柔不要紧的念头使劲儿装着傻白甜,事实上她是真不愿暴露自己底细的,未来究竟会怎样,她并不知道,或许,有一天她得知伽兰便是苍姬的转世,转而投靠了苍黎也是不一定的。
最后,伽兰并未让朱珠与人比斗。
无所事事的朱珠则开始新一轮的美食扫荡。
宴席上跳舞的仙娥换了一批又一批,直到再也没有新的菜式了,朱珠才放下手中的玉箸,百无聊赖地看着那群仙娥扭动着柔软的腰肢。
于她而言,那些所谓的歌舞表演着实没滋又没味,于是她的视线不知不觉便飘到了端坐于上席的伽兰身上。
伽兰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与她同席而坐的苏怀柔笑得简直要沁出蜜来,时不时给伽兰添酒布菜,或是满面娇羞地以手掩唇趴在伽兰耳旁说句悄悄话,又或是两眼含情地替伽兰整理整理头上的流苏,梳理梳理鬓角的发。
关键是每当苏怀柔与伽兰做完亲密的动作,便会挑着眼,得意地望向朱珠,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挑衅。
起先朱珠不知苏怀柔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到了后来,她竟莫名觉得苏怀柔与伽兰看上去十分碍眼,像是有甚么东西堵住在了心里,无端觉着闷得慌。
同样觉着闷得慌的还有位于朱珠斜对面的白如风,百来年不见,他眼神中透露些落寂与沧桑,再也不是从前那副意气风发、云淡风轻的模样,朱珠不知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被苏怀柔掏空的不止是身体,而是心。
这时候朱珠却对白如风厌恶不起来,莫名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等等!同是天涯沦落人?
朱珠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怎会冒出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
嘶~好奇怪,怎么头又开始痛了!莫非是这里面太闷了?
朱珠很是难受地捂着脑袋,对湫漪道:“里面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也不管湫漪究竟说了甚么,便捂着脑袋、冒着身体跑了出去。
冷月高高悬在如墨的天际,散发着清冷而朦胧的光,缕缕凉爽的风吹在朱珠身上,摆弄着她不断飞扬的黑发。
如果说先前只是闷,那么现在,则是实实在在的痛。
仿佛被撕裂、脑浆全部搅合在一起的痛。
这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涌来的剧烈疼痛,让她面色苍白地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从背部渗出的冷汗早已浸湿她薄薄的纱衣,微风徐来,带着丝丝彻骨的凉意。
剧烈的疼痛并未因为她的蜷缩在一起而有所减弱,痛意一波更比一波强烈,到得最后,她甚至痛得在地上打滚,嘴唇都被咬得沁出血,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经久不衰得蔓延。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黑暗中探了出来,将她拥入怀中,且轻且缓地揉着她的脑袋,而后,一股柔和的力量从那双手中传入朱珠的脑袋,翻江倒海的脑海就此消停。
直到这时,朱珠才发现,那人竟是伽兰。
冷梅香徐徐传入朱珠鼻腔,她莫名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心跳快得仿佛失去了分寸,随时都会蹦出来一般,然后她脑袋一懵,糯着嗓子,道:“头好痛,我要你唱歌给我听~”
话一出口朱珠便觉后悔,奈何覆水难收,她只好不声不响地装死,看伽兰有何反应。
听到朱珠的话,伽兰的手明显一僵,少顷,她才道:“本座不会唱歌。”
朱珠着实没料到伽兰回如此回答,又忍不住作死,“我就要听~”
伽兰无奈地叹了口气,“别闹。”
靠在伽兰怀中的朱珠未继续纠缠,而是靠在伽兰怀中,仰头蹭了蹭她的下巴,柔柔问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我们从前便相互认识?”
伽兰明显又是一僵,连同输入的神力都一缓,好一会儿她才道:“不认识的。”
“哦~”朱珠斜着眼睛往上瞟,“你觉得我会不会相信呢?”
伽兰想也不想,“不会。”
“那你唱歌给我听。”朱珠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就当是给我赔罪~”
“本座为何要给你赔罪?”
“因为你骗了我,明明与我相识,却说不认识。”
“没骗你,当真不认识。”
“我才不信!”
……
朱珠与伽兰依旧在纠结认识或不认识的话题,黑暗中却赫然出现了一道白影,她用无比怨毒的眼神盯着前方被伽兰拥入怀中的朱珠。
而那时,忙着与伽兰说话的朱珠亦发觉了那道白影,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弯唇,朝那白影冷笑。
旋即,她一把勾住了伽兰的脖子,软着嗓子道:“头不痛啦,我想睡觉,可是腿软,走不动了。”
伽兰的声音中透着无奈,“本座不会抱你。”
“呜~头好痛~”朱珠赶紧又可怜兮兮地抱着脑袋,“真的好痛呀。”
伽兰不自禁地勾了勾唇,“你在装。”
朱珠泪眼朦胧瞪着眼,“我才没装。”
躲在黑暗中偷窥着的白影终是受不了了,她三两步走了过来,笑着道:“原来帝君在这儿,害得怀柔找了好久呢~”
伽兰的神情明显在苏怀柔出现的那一瞬开始冻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恢复成冰山脸。
这个过程被朱珠尽数收入眼底,她下意识地挑了挑眉,而后,朝苏怀柔绽出一抹灿烂至极的笑。
朱珠的笑在苏怀柔眼中无疑是及其的碍眼,她却挑不出刺,不能说什么,只能静待伽兰的回答。
伽兰许久都未说话,朱珠笑吟吟地接着道:“既然怀柔仙子找你有事,那我就先回去啦,不过可得摆脱你和怀柔仙子送送我呢,我不识路,脑袋也依旧疼得厉害。”
伽兰微微颌首,抱起朱珠,背对苏怀柔道:“本尊送送她便回来。”语罢,迈腿便准备走。
苏怀柔有些急了,她道:“您可是帝君呀!怎能抱她回去!”
朱珠本想装可怜来添油加醋,岂知伽兰开口便问:“本座既抱过你,又为何不能抱她?”
苏怀柔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低眉垂首装乖巧,“是怀柔逾矩了。”
伽兰抱着朱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知道便好。”
苏怀柔气得牙打颤,朱珠却险些笑出了声。
伽兰的声音从朱珠头顶传来,“演戏好歹演全,本座还在看着。”
“噗~好的。”朱珠连忙憋住笑,又过半晌,她才仰头看着伽兰,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只能看到伽兰流畅的下颌线条以及她挺巧的鼻尖,朱珠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开口问道:“帝君,你与怀柔仙子又是何关系呢?”
“你觉得是怎样便是怎样。”伽兰道。
朱珠又问:“帝君,你是如何得知我在终南山上历练的事?古神是否与您还有联系?只有他才知道我一个朋友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