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悠长假期(中)
陈玄风,二十九岁,天朗贸易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这是陈婷告诉我的她哥哥的资料,另附照片数张。
从照片上看,她哥哥绝对是个风流人物。只见他剑眉凤目,高高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组合在一张国字脸上,说不出的俊朗。几张照片主角当然是陈玄风本人,配角却无一例外都是美女,美女中的美女,只不过每张配角都不同。
每一张照片上陈玄风都挂着慵懒的微笑,只有一张例外,那是他的全家福。
这张全家福中陈玄风没有笑,却处处透着一种骨子里的满足感。前面一个约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长得非常好看,酷似陈玄风。依在他身旁的就是他的妻子了,却实在出人意料,虽说她并不难看,但跟其他照片上那些女孩子比起来,就明显的有些平常了,很难想象陈玄风如此人物怎会找这样一个平凡的老婆。可是你看得久一些,就会发觉她竟非常非常的配这张照片,其他任何女人坐到那里都显得突兀,只有她,也只能是她。她那嘴角里的笑意,眼神中的幸福,让人感到她并没有丝毫配不上陈玄风的自卑感,甚至有一种高傲,爱的高傲。
“我哥哥很爱我嫂子,”见我盯着这张照片不动,陈婷说道:“我家里人也都特别喜欢我嫂子。当年我哥可是追了她很久,花招用尽,还是没有打动她。我哥偷偷跟我讲最后都给她跪下了,她才答应了跟他交往的。”
“是吗?”我不由对她嫂子充满好奇,这是怎样一个女子,竟把如此潇洒的花花公子陈玄风握在指掌之中,要扁要圆?
“我……没什么问题吧?”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要见陈玄风,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没有底。
陈婷前天晚上就给她哥打了电话,她哥很忙,近来日程都排满了,但经不住她的撒娇耍赖,终于答应今天上午过来。刚好今天星期六,陈婷休息。看她打电话,我算是见识了女人不管有多大,在老哥面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那粘乎劲儿差点让我下巴掉到地上。
陈婷娇笑道:“看你,怕他干嘛?”
“谁怕……他啦?”我挺胸辩解道,但总是有点气势不足,忍不住反击道:“好啊,你敢笑我,看我怎么教训你。”抱住她就挠她痒痒,让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喊讨饶。
换过几身便装,虽不错,但总觉得不满意,索性又穿上了军装。
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只见里面映现出的年轻的军人,一米八二的个头,稍长的脸型,两眼不时闪过一抹精光,一头黑亮的短发,在一身学员服的衬托下英挺而又威武。
“你还是穿军装最好看。”陈婷从旁边拥住我,镜子里我肩旁现出一张如花的娇颜。
是啊,不知从何时起,军人这个角色已在我身上牢牢打下了烙印。记得每次跟成雨出去,她都要不断地埋怨,怨我走得太快,总要她不停地跑几步才能跟上。可是我再怎么注意也没用,走起来不知不觉就快了,那步伐间的距离已在不断的训练中定了型。还有一次去车站,那天穿的是便装,可是在一旁同样等人的一位老者问我:“小伙子,你是当兵的?”
“陈婷,妞妞,开门。”
门铃响的同时,也响起了叫声,陈婷边跑边嚷道:“来了来了,陈玄风你鬼叫什么?!”
“你……你叫妞妞?”我在后边不由目瞪口呆。
“怎么?不行啊!”陈婷回头白我一眼,分外可爱。
不是不行,只是没料到,仔细想一下配她还蛮合适的。呵呵,妞妞!好,就这么定了,以后就叫她妞妞,省得叫姐姐吃亏。
“你就是林伟?”一进门,陈玄风就盯上了我。陈玄风跟照片上很不相同,他身材倒不是很高,一米七五左右,但更为精神,气势分外迫人。尤其是,他没有笑,没有笑的陈玄风给人一股很大的压力。
“是,你好。”心里嘭嘭直跳,快了不知多少拍,但我强作镇定,一股气在身上游走,渐渐冷静下来。眼神没有退缩,自然地伸出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陈玄风一下子松驰下来,又变回了照片上那个慵懒的形象,生似刚才那人不是他,笑嘻嘻地握住我的手:“我也是,早听我妹妹说起过你。”
陈婷在他身后,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关住门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别挡在门口假惺惺的,到里面坐吧。哎哎哎,说你呢,陈玄风。”我和陈玄风刚要往里走,陈婷又在后面叫住他,从门后鞋架上拿起一双拖鞋,那是她昨天刚买的。“把鞋换了,别把我刚弄干净的地板弄脏了。”
陈玄风无奈地向我苦笑一下,一瞬间令我感到特别的亲切。
“你准备拿这笔钱干什么呢?”
坐在客厅里,我们喝着茶,闲聊了一会儿就谈起了中奖的事。
“干什么?”
自从前天知道了这笔钱,我就开始发愁。突然间拥有这么多的钱,要干什么就真的成了很重要的问题。琢磨半天,又跟陈婷合计很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存在银行里倒很稳妥,但也太没意思;至于投资什么的估计又少了,也没经验;做生意吧,更是两眼一抹黑,从没干过,总不能象小说里写的那样,一个毛头学生,动不动就玩比世界首富还首富的大生意。现在陈玄风再次提起这茬,我跟陈婷对视一眼,还是没一点头绪。
只好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呢?”
陈玄风斜靠在沙发上,带着微笑一直盯着我,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是不是说错话啦?
陈婷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嚷道:“陈玄风你搞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哦——”陈玄风拖着长音看向陈婷,陈婷的脸倏地红了,我的心也快了半拍。但看陈婷有点恼羞成怒的架势,陈玄风见好就收,说道:“行行,我说我说。”
“是这样,有四条路供你选择。”陈玄风从茶几上拿起烟,我连忙帮他点上,犹豫一下,自己也点上一根。
“一,存银行吃利息。估计光是银行的利息就够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见我俩的眼神,看出我们考虑过,但不理想。
“二,自己做生意。但你现在还在当兵,听陈婷讲前途是一片光明,这样军方不允许不说,你也没那个时间精力。那么回到地方考虑过没有?”
回地方?这还真没想过,不是说图那个前途,当然,以前是很有这个念头的,只不过后来这方面的想法有些淡了。只是觉得刚当兵不久,感觉当兵还没当出滋味呢,就这么回了地方,总是一份遗憾,很是不过瘾。
见我犹豫,然后摇头,他接着道:“话说回来,就是你真的留在部队,也真的能做生意,但我想你可能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阅历吧?”
我点头称是,商场如战场,可不是外行人凭理论就能蛮干的。虽说俗话讲“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但实际上猪走和猪肉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回事,一个是动词,一个是名词!呵呵。
“那么就是第三,你可以把这笔钱捐出去。如果这样做,首先你不用再被这笔钱闹心,其次能落个好名声,然后对你以后的升迁大概会有莫大的好处。”
捐出去?舍不得啊!心疼啊!俺王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哪!我憋得脸红耳赤,如果说捐出去一部分,倒不是不可以,但你让我全部捐出去,那这个好人还是不做也罢。陈婷也在旁边惊讶于陈玄风竟能出这么一个主意。
她眼睛一转说道:“你不是说有四条路的吗?”
对呀,我眼睛一亮,立刻盯着他。
“那么说以上三条你们都不满意了?”陈玄风弹了弹烟灰笑着问道。
我和陈婷一齐摇头。
“这样啊。”陈玄风吸了口烟迷着眼问:“你们真的认为全不可行?”
我俩又一起点头,竟没发觉他已从开始的“你”变成了“你们”。
“好!”陈玄风从斜靠的姿势端坐起来,象是下了一个决心,“那就剩第四,你把钱交给我,我帮你打理。”
我跟陈婷对望一眼,回头看着他道:“可以。”
“不怕我把这笔钱贪了?”陈玄风看着我问道,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陈婷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大概想到了我调侃她的那句话。我挠挠头笑道:“哪能呢,我相信你。”
“相信我?”陈玄风呵呵笑起来,“好一个相信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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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有的毫无印象,有的擦肩而过,有的转瞬即逝,但有些却极其重要,甚至改变你的一生。第一次见陈玄风并没有意识到他会对我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出于他是陈婷的哥哥而必须的恭谨,以及直觉上对他这个人的好感。
“好了,现在就我们两个,我们就男人间把一些事情好好谈一下吧。”
陈玄风把陈婷打发出去买东西,终于还是要跟我谈谈关于陈婷的问题。先前隐约感觉到他似乎看出了什么,还有一丝侥幸,但最终还是要面对的。
“我就这一个妹妹……。”
废话,什么年代了,你还能有一堆妹妹不成!可是心里却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和她丈夫是指腹为婚的,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连忙摇头道:“没、没有。”
“是吗?”他笑了笑,接着道:“我却觉得很可笑!那时候不但妞妞不愿意,我也极力反对,但最终还是无法挽回。哼!……”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一边傻傻的听着。他默默抽着烟,似乎在回想当年的往事。
“她丈夫的爸爸是我爸的老上级,当年的一句玩笑谁知后来当了真。我爸爸倒不是真的那么绝情,只是……唉!”他长叹一声,一瞬间竟有些憔悴。“只是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给你说这些你也未必会懂……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考虑清楚,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他逼视我的目光霎时转为凌厉。
虽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但还是有些口吃:“你,你问。”
“好!”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字说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妹妹?”
我不敢回避,也没想要回避,吸一口气坚定地道:“是!我爱她!”
“你没有考虑过她有丈夫?”他寸步不让地说道。
一瞬间胸中热血激荡,冲口而出:“我管他妈的丈夫!我只知道陈婷不爱他,他也不爱陈婷,而我和陈婷是真心相爱,此情天地可表!”
“好!”陈玄风用力拍在我肩膀上,“好小子!”
“我就这一个妹妹……。”陈玄风扭过头去,但我隐约看到他眼角有些晶莹。“从小她很缠人,整天围着我要这要那,我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只有……自从她结婚后,就再也没有见她开心地笑过。”
一时间我也觉得黯然心痛。
“我总觉得亏欠她,每次看到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就揪心地疼。所以她不常回家,我们家里人也很少来看她,免得大家都难过。只到今年春节以来在电话里听她的声音明显地不一样了,”他转回头看着我,眼中带着一抹善意的调笑。“我们都感到了她语气中的欢愉。你很不错,小子!”
“呵呵!”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陈玄风笑道:“你知道吗林伟,你这个人很有运气。”
我有运气吗?想这一年多来,虽有过不如意,但总体来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
喝了会儿茶,我俩的心情都平静下来。陈玄风问道:“你想过你俩以后的事情吗?”
“想过。”我毫不迟疑地道:“等陈婷离了婚,而我军校毕业安定下来,我俩就结婚。”
“嗯。”他低头想了一下,说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看着办吧。”
我心里一阵激动,这说明他已经完全接纳我了,不禁说道:“谢谢!”
“谢我什么?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由老脸一红。他接着道:“我可以给你透个消息,你俩的事并不复杂,她和她丈夫到这份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另外对方他爸去年已经退了下去,量他也不敢胡搅蛮缠。”刹那间他又英气迫人地道:“就是他爸不退又怎么样?哼,我爸是他的下级我可不是,谁还怕他不成!”
那一刻我算见识了陈玄风的冷厉无情,不论怎么说,那个人目前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夫,那个人的爸爸也算他的亲戚,但我看那家人如果敢为难陈婷或陈玄风的家人,真不敢想象他能怎么对付他们,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招数。我也才又想起他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身份,虽说公子哥儿多了,但真能打拼出一个大公司的不见得很多,而陈玄风却做到了,这里的猫腻大概也不足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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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陈玄风的公司应该不小,但还是没料到有这么大。
根据陈玄风的安排,我出去游玩的大计是实现不了了。我想让他把钱提走就算了结了这事,但他非常认真,一定要我到他公司办理手续,算是入股天朗贸易,他给我的股分是20%。虽说我对商业不是太懂,但毕竟知识与理论上还是很丰富的,因他交待了公司财务人员全力配合我,所以在看完了公司的财务数据后我知道陈玄风给我的20%股份太多了,仅公司的固定资产,我那六百万也就是10%还有点勉强,更不要提流动资金和一些正在进行的项目。
我跟他提起这事,他笑笑,反问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多给你股份?”
我心想这不明摆着吗,还用我说?
“你可能认为是我妹妹的原因。”
难道不是吗?
“我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
这是在他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接着道:“主要的是为了你这个人。你出身于农村,却能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从一个山沟里的士兵成长为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军事学员,别人会说你这人很有运气,我也如此认为,但还是觉得不会如此简单。这里面可能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东西,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问。”
我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这个陈玄风精明得未免太可怕了吧?我开始怀疑自己这次主动认识他是幸还是不幸。
“但我也不会幼稚到连事情本身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所以我对你这个人很好奇,希望通过我们的合作能做出些什么,我对这点很期待!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在军队干了,又确实有那个能力,那这个公司老总的位置让给你坐都可以。当然,就象前面说的,我也是为我妹妹,我不会拿身份地位这些无聊的东西干涉你,但作为一个哥哥,总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过得幸福的,这一点请你了解。”
因为我还在部队,实在不方便出面,根据陈玄风的意思,我又回家了一趟,让我老爸到公司参与经营。我说实在不用这么麻烦,但陈玄风却讲私是私,公是公,还是双方都有人在公司要好一些,互相也有个监督作用。其实我知道这个公司完全是陈玄风个人的,并没有第二个人的股份,向来是他说了算。不管他说是为他妹妹也好,为我这个人也好,他把这么大的利益让给我还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尽管我把中奖和公司的事说得含含糊糊,仅仅说得了那么一笔钱,刚巧陈婷的哥哥是经商的,就入了陈玄风公司的股份,所以需要他到公司任职。但我老爸听到消息还是惊得呆了,在他的印象里,那么大一个官员的公子开的公司还能小得了吗?至于股份什么的他倒也知道,却认为那东西神秘得很,就越发的不得了,昏昏噩噩嘴里一直嘟囔个不停。最后还非要拉着我到爷爷坟上烧柱香,说定是祖宗保佑祖坟冒了青烟,让我哭笑不得。我想让老妈劝劝老爸,一看还是算了,老妈正呆坐那里傻笑呢,直说发财了发财了。
当老爸老妈终于有些正常了,他俩又一致认为是因为陈婷的原因。他们并没有想到我俩的关系,但一致认为定是人家看在老乡的份上照顾而已,还说上次给人家送些特产什么的很是英明,看来这事儿以后要常干,更是让我不知所措,却也不好辩解。
“儿子,你说我们去了新乡,这老家怎么办?”
虽说这个家并不豪华,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但毕竟在这里结婚生子,再加上乡土观念,真要离开了,老妈很是舍不得。
“妈!”我对这个家也很留恋,十八年中这里见证着我的点点滴滴,又怎能说走就走,拂袖而去呢?就劝道:“又不是说以后就不能回来了,这片院子我们还留着,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一段时间就再回来嘛。”
“是啊,孩子他妈。”老爸毕竟是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又不是一走再也不回来了,叶落归根,叶落归根哪!当我们年纪都大啦,老得走不动啦,这还是咱俩终老的地方啊!”
说着说着就有些伤感了,对于老爸而言,这个院子不仅仅是生养他的地方,更饱含着他一腔辛酸和深厚的感情。爷爷奶奶过世得早,当时年龄还不大的他,硬是守着祖业打拼了出来,真要离开,他又怎能割舍得下。
“他爸,我就是舍不下这个家。”老妈嘤嘤哭起来,“金窝银窝都不如这个狗窝!要不,咱不去了?”
“又说傻话了不是!”老爸的情绪稍稍平息下来,“什么事情还是要向前看的,再说这是好事啊。是谁开始时直嚷着发财了发财了?”
“你个死鬼!”老妈奋起反击,“还说我呢,你……!”
来到院里,听着老爸老妈还在争吵个不休,就觉得好温馨。
夜已深了,安静的村庄已在夜色里深眠。“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代代农民在这里耕耘着自己希望,交接着自己的希望,在这静深的夜里,他们都会做些什么梦呢?面朝黄土背朝天,这就是农民永恒的姿势,那么沉重,击打着人类内心最深处的那一根弦。曾看过罗中立的油画《父亲》,那沧桑的容颜,那凝重的期盼,令人心中发涩,如梗在喉。
故土难离,故土难离,可我就要离开这片热恋的故土了。
有狗叫声传来,恍惚间童年少年的一个个细节如陈旧的拷贝在脑海滑过,和着夜晚的长风,湮没在记忆深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