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江克森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说:「或许可以去猫空或阳明山,但今天天气不好,外面下雨,选室内活动比较好一点。」
「那我们可以去华山艺文中心,有一部法国电影很有意思,你有兴趣吗?」问完,她才俏皮吐舌。「糟糕,你可能有女友了,不一定方便和我约吧?」
「没有,我没女友。」
「真的?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女友?」语带诧异,周沛珊内心泛起单纯的欣喜。
「刚分手不久。」尴尬苦笑。
「抱歉,我不应该这样试探。」
「没关系。」
后来,他们还真的去看电影,结束后去咖啡馆喝咖啡,这是江克森第一次和周沛珊提到前女友,也是十年来第一次和倪予晨以外的单身女子进行两人约会。后来,接连几周密集相处,江克森才提到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太木讷,不擅表达爱意,平日老谈工作,对方是个善于倾听的女子,久了就算觉得无聊也不会告诉他,以致他以为她没事、两人关系很好,以致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爱情不是科学,无法精准测量、无法实验;也不是疾病,无法找出问题对症下药,提出解决办法。
爱情是由情境、感受、许多非理性面组成,一旦不对味,即使每天面对面,也依旧无法得知问题出在哪。
周沛珊听完,忽单纯说:「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你的好,错过你,应该是她的损失。」
江克森唇角扬起一抹苦笑。「不,她知道,十年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我的好,她不再需要了。」感情出错,问题症结在哪,被劈腿、被分手的一方往往打击太大,重伤太深,久思也未能完全明白。
后来,江克森和周沛珊又相约出游好几次。天气好时就到户外郊区散步;天气不好就留在室内进行艺文活动,跨越年龄距离,称不上什么深度,两人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
时序进入十二月中,冬季第一个寒流来袭,出于一次冲动想念,江克森把周沛珊带到颜老板简餐店吃晚餐。很糟糕,他为她点了满桌的食物全是前女友爱吃的。
因为毫不知情,周沛珊认为这是他向女生示好的亲切举动。她举止可爱,不失优雅,大快朵颐进攻牛小排,然后,好整以暇要吃掉浓郁的起司蛋糕。
同一时间,沈致杰正推开颜老板餐厅玻璃门,让倪予晨先进去;而前一秒,他还出言取笑她利用女儿的名义要胁他到处寻找美食,她决定置之不理,却忍不住被他逗笑,眉眼唇角蕴含晶莹的亮彩。
这天,她小腹明显隆起,双脚轻微水肿,穿了一袭舒服淡雅孕妇装,虽然四肢仍旧纤细,但肚子就像带着一颗躲避球,顶着丰满的胸部,她是个走动的小宇宙。
满二十四周了。
倪予晨完全不知道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江克森。
尴尬沉寂——那桌如此,这桌也是如此。
两个女人桌上摆放一模一样的食物,倪予晨不是没注意到,心情一阵低落,口中鲜嫩多汁的牛小排尝起来如同嚼蜡,扒了两口饭,她幽幽放下筷子。
沈致杰坐在她身边,目光一抬,不禁和隔几桌的江克森对上,后者半哀怨、半阴沉的模样害他吃不下饭。更糟的是,他觉得自己是罪犯,抢了别人心爱的东西,又刻意在公共场合拿出来展现;得意,却又时时带着那般不安。
甜点还没送上,沈致杰叫住服务生,告诉他外带打包,然后对倪予晨低声说:「我们走吧。」既然她没胃口,何必久留?
倪予晨浅颔首,让他扶着她起身。她下意识摸着肚子,不好意思说:「刚很想吃的,食物送到了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刚才倪予晨确实在门口踌躇徘徊,露出到底要不要进去的复杂表情。下午三点才刚吃过一餐,沈致杰误以为她犹豫的点在不该如此贪吃,才会出言取笑她,没想到这间餐厅她和江克森以前常来,她才会这般犹豫,应该就是担心会凑巧遇见他。
造化弄人——江克森带了一个比她年轻的女人,而她大腹便便,身边伴着小孩的父亲,想必两人心中感受难以言喻。
离开前,沈致杰忽说:「你等一下。」独自主动上前,和江克森打了一声招呼,对方颇感诧异,但也礼貌向他致意,他微笑寒暄几句,才和倪予晨相偕离开。
他不想象个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狗,手掌稳稳扶住倪予晨腰后,替她开门,走出户外。
外面刺骨寒风刮上脸颊,倪予晨披起黑色毛呢外套;沈致杰移步过来,替她收拢外套两缘。鹅黄色点点街灯,两人长长剪影落在人行道上,一路无语,直走到停车地方。
上车之后,倪予晨徐缓吁了一口长气;沈致杰坐在驾驶座上,侧过脸静静凝瞅她。在店里时她表情好沉重紧绷,像一直忍耐着什么,现在终于能好好放松了。
「这间店,以前你们常来?」他明知故问。
「嗯。」
「还想他吗?」声音略粗糙,掩饰不了一丝紧张。
沉静一秒,倪予晨扬睫注视他,很慢地摇头。「有些习惯很难改,但不会了,我和他目前这样也好。只是——」
「只是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犯了错的小孩,在他面前很心虚?」她低喃问。
「哼,我不觉得自己犯错。」他嘴硬,长睫黑眸沉着稳定,散发火灼光芒,直勾勾凝瞅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在香港发生的事,我完全不后悔。但我承认是有点坏,从他身边偷走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是吗?」垂睫黯然,倪予晨静静失笑。「你不了解,我不是的,我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沈致杰黑眸锐利一瞥,唇角一边忽扬,邪气嘲笑:「你现在回他身边还来得及,那个年轻女孩不会是你的对手。如果真的想,小孩生出来就给我带吧,以前还以为我不会喜欢小孩子,但这阵子看了很多育婴的书,我发现我愈来愈期待小猴子的诞生。」
「小猴子」是他对小Baby的昵称,第一次听到,倪予晨大抗议,觉得这昵称一点都不可爱、太调皮了点,可是他却很坚持,笑说:「不管啦,小婴儿在羊水里泡那么久,出来一定是皮皱、红通通,像小猴子一样。」
「怎么可以!我想要小孩。」
「你们可以自己生一个。」语带戏谑,丝毫没半点认真地说:「如果真的不行,我可以再借一次。」
「你心眼坏,嘴更坏。」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他还敢一脸无辜。
后来,倪予晨不理会自得意满的他,双眉紧拧,幽然说:「我觉得男人真麻烦,现在我只想要小孩,你别跟我争,我不会让的。」
她下意识摸着隆起的小腹,最近胎动渐渐明显,有时甚至可以感觉baby用手或脚顶她。现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对新感情无暇顾及,对旧感情也无心挽回。
「男人哪里麻烦?」女人才是麻烦的乱源、风暴的中心好不好。
「要配合、还要伺候什么的,怎么会不麻烦?」
「明明都是我照顾你,你『伺候』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黑眸充满促狭笑意。
她美眸灿亮,下颔微抬,不甘示弱迎上他嘲讽锐利的目光,浅笑说:「我没爱上你,当然不用伺候你。等爱上了,哼哼,你才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我可是配合度很高的情人。」
「是吗?有经过国家标准局认证,得到合格徽章吗?要不要今晚试试?」黑眸闪熠笑意,一瞬不瞬凝视她。
「你休想。」她笑着把他凑过来的脸轻推开。「发神经。」
冬日融融,难得在阴雨绵绵后乍然放晴。
倪予晨从家事法庭走出,她帮客户争取离婚后小孩的监护权,开了一整天的会,最后判决堪称满意。
这时孕期已近二十七周,倪予晨走在法庭长廊,户外午后放晴,浓艳灿烂的金光照进玻璃窗,洒了一地灿亮。
忽然手机响起,倪予晨看了一下,发现是陌生的号码。她曾公开手机号码,有陌生号码打给她并非不寻常,很多人打来都是要谘询法律上的意见。
她示意韩秘书和客户先走,自己停在窗户前接听手机。没料到会是个年轻女生打来的,对方简单介绍,说她是周沛珊,医学系三年级学生,江克森曾在高速公路上救了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