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刀疤脸离开后,牢房里的女人们四下散开,或坐或躺。有人懒洋洋地闭目睡觉,有人目光呆滞地盯着头顶布满黑色霉斑的天花板,但大多数的人,都在暗中偷看着徐佳。
徐佳知道这不是个梦境。
在和队友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出了意外,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到了这里。
现在这个身体的咽喉,依然还火辣辣的。
她怀疑自己的喉头软骨应该已经挫伤了。
徐佳,或者可以改称阿佳妮,依然还无法从突然而至的巨大变化中适应过来的时候,刚才那个脸上带疤的黑女人朝她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的地上。
“嘿,小娘们!看不出来,你居然能从昆塔手下活命!她已经在决斗场上杀死过十二个对手了!”
阿佳妮看出了黑女人。她脸上带了讶色。
她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惊讶。
关在这里的女人,块头无不巨大,站起来,身材甚至不亚于一个强健的男人。
而自己,也就是那位黑森林部落的公主,显然和她们完全不同。
刚才的那场短暂搏斗,令阿佳妮感觉到自己现在这个身体肌肉匀停,爆发力几乎比得上从前经过特训的自己,可见这位来自黑森林部落的公主从前应该也是个女战士。
但夹杂在这些女人当中,她的身材就显得无比娇小玲珑。论力气,绝对不可能是刚才那个昆塔的对手。所以眼前这个黑女人才会惊讶。
阿佳妮的喉咙依旧很痛,加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沉默。
“昆塔死了更好!”
黑女人似乎并不需要阿佳妮的回应,朝地上那摊刚留下的血迹“呸”地吐了口浓浓的唾沫,“这样我就少一个对手!只要明天能获胜,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什么……意思?”
阿佳妮沙哑着声音,终于问道。
“你不知道?”黑女人瞥了她一眼。
阿佳妮摇了摇头。
黑女人露出一丝讥嘲,“对啊,你和我们不一样!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得罪图密善大人?不就是和他睡觉吗?总比被送到这里上角斗场要好!”
阿佳妮没做声。
仿佛预感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似的,黑女人心情不错,继续和阿佳妮说着话。
阿佳妮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根据罗马法律,沦为角斗士的奴隶,如果能够连续一百场保持不败,那么他就可以获得自由,成为一个拥有公民权的罗马人。
但在这个你死我活的角斗场中,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坚持到一百场,所以除了这条律法,为了显示自己的恩典,罗马统治者也规定,一年当中的某几个特殊节日里,罗马城举办的盛大角斗竞技赛里,最后获胜的角斗士,可以选择一个他想跟从的主人——虽然身份依然是奴隶,但能脱离角斗场,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幸运了。
明天是五月的日曜节。按照传统,这就是一个恩典日。
“听着小娘们,晚上用你漂亮的小脑袋祈祷明天最好遇上我,我会给你个痛快的!总比你落在别人手里受折磨要好!”
黑女人发出嘎嘎的笑声,引得其余女人纷纷看了过来。
一个之前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女人稍稍抬起眼皮,瞟了一眼。
这是个身材壮硕、肌肉紧结的斯拉夫系白人。如果不是胸前显示出来的女性特征,看起来就和男人完全没什么不同。
阿佳妮从缓过神来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即便之前她和昆塔搏斗的时候,这个女人也就一直独自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别的女人仿佛有点怕她,没人敢靠近。
黑女人也留意到了那个斯拉夫女人的目光,再次呸了一声后,凑到阿佳妮的耳边低声说道:“她就是刽子手休比,你小心别遇到她。当然,我倒很乐意奉陪她,踩着她的尸体离开角斗场,这滋味应该不错!”
阿佳妮对上那个名叫休比的女白人的视线。
对方的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嗜血光芒。
阿佳妮身上汗毛略微一紧,有点不想和她对视,于是挪开目光。
“嘻嘻,你怕她了?”黑女人低声嘲笑,“现在后悔也晚了。不过说实话,我倒有点佩服你。昨天图密善还派了人来要你屈服,你竟然再次拒绝了。现在什么也救不了你了。死在角斗场上,这就是你最后的命运。”
阿佳妮慢慢躺了下去。
冰冷坚硬的地面紧紧贴着她□□在外的肌肤,有点不舒服,但却令她脑子异常清晰。
她强迫自己忽略周遭的这一切,尽快入睡。
到了这种地步,再去想是生是死,已经没有意义了。
只有养好精神,她才有可能在明天那个看起来已经注定了结局的竞技场上尽量获取一线生机。
哪怕机会渺茫,她也不能放弃。
————
第二天中午,在吃过一顿午餐后,关在这里的三十个女角斗士,包括阿佳妮在内,被迫穿上铠甲后,被赶上一架巨大的全封闭四轮木车,往角斗场驶去。
车轮碾压着不是很平整的麻石道,车身略微颠簸。罗马街道上的各种喧闹声一刻不停地传进来,昏暗的车厢里却静寂无声。
谁都知道接下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所以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仿佛说一个字,就会给接下来的那场生死搏斗招来厄运一般。
说来也奇怪,阿佳妮昨晚竟然睡得异常得好,一夜无梦,现在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闭目养神。
这条命,原本就像捡来的。
既然命运如此,或者说,被罗马人供奉在神庙里的奥林匹亚山众神把她再次摆到了这样的位置,那么拼尽全力而生,就是她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一切。
————
罗马城的厄斯奎林山坡上,曾经矗立着一座克劳狄王朝暴君尼禄为自己修建的宫殿黄金宫。
到了公元2世纪后,黄金宫渐渐湮灭在泥土里,终至被别的建筑代替,因为后来的罗马统治者,没人愿意入住这座代表了奢侈和腐化的黄金宫殿,好以此向子民表示自己与暴君尼禄的区别。
但现在,前朝遗留下来的黄金宫依然是罗马城最壮伟的建筑,它就卧在半山坡上,俯瞰着脚下的整个罗马城,
它山脚下的不远处,就是壮丽宏伟的大竞技场。经过凯撒和渥大维时代的扩建翻修,现在它长两千一百八十罗马尺,宽九百九十八罗马尺,场内可容十二万以上的观众。
现在里面座无虚席。被血腥场面刺激得双眼发红的观众所发出的声浪,足以将无意经过上空的飞鸟吓得从空中跌落。
阿佳妮和同行的女人从木车上下来后,被驱赶着从奴隶通道进入了修建在竞技场看台座位下的拱房里。
铁栅栏门的对面,就是阔大的圆形竞技场。
还没到她们出场的时间——女决斗士之间的角斗,作为压场节目被安排在最后。
在她们出场前,竞技场上先会进行别的项目。
就在这个临时囚室里,透过铁门的栅栏,阿佳妮亲眼目睹了人类史上最疯狂,也最残忍、野蛮的一项大众娱乐活动。
首先出场的是野兽之间的撕咬,以此为现场观众热身。结束后,驯兽师将活下来的野兽驱赶回笼子,在此服役的奴隶收拾掉满地的兽牙兽尸,接着就是人兽格斗。
角斗士进入角斗场,在观众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中与再次被放出来的野兽们进行集体厮杀。
就在距离阿佳妮不过十几步远的黄沙地上,一个强壮的高卢男人刚将剑□□一头狮子的脖颈里,下一秒,他的脑袋就被从后扑来的一头老虎一口咬下。
脱离了人体的脑袋像皮球一样朝着阿佳妮滚了过来,最后停在她脚边的栅栏门外时,流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那张嘴巴还在蠕动,一张一合。
“万恶的罗马人——”
阿佳妮听到这张嘴里发出一串这样的音节。
染血的黄沙地里,到处是断肢、人头、身上插剑痛苦痉挛的受伤野兽……
空气里充满浓烈的血腥气息。
看台观众的呼啸声更加疯狂,发出的声浪震得拱房嗡嗡作响。
阿佳妮几乎无法呼吸。
她受过严格的特殊训练,心理承受能力绝对高于一般人。
但这样仿佛人间炼狱般的场面,还是令她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
罗马人将所有的异族都视为野蛮人,除了希腊人。
虽然希腊人也已经被他们的武力所征服。但罗马人不但给予希腊语和拉丁语一样的官方地位,甚至,他们也跟从了希腊人的信仰,信奉奥林匹亚山的众神。
如果奥林匹斯山的神祗真的有灵,诅咒是否会像闪电暴雷般劈下,如同圣经记载天火烧毁索多玛、娥摩拉般地毁掉这座罪恶之城?
“只有傻瓜才会这么盯着看!”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佳妮回头,见那个依然不知道名字的黑女人来到了自己身后,冷漠地瞟了个眼地上的人头。
“别看!看了,等轮到你上场时,你就会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说这话的时候,她翻动厚厚的嘴唇,神情平淡。
囚室里的女人确实没有谁象她这样,盯着斗兽场的方向在看。
她们全都坐在地上,表情淡漠,仿佛这扇栅栏门外正在发生的惨烈厮杀和她们没有半点关系。
阿佳妮承认她说的对。
她掉头,回到角落,象别的女人那样坐在了地上。
栅栏门的厮杀还在继续。
到了最后,剩下来从血泊中摇摇晃晃挣扎起身的几个人,毫无意外地被几只身上插着刀剑的狮子咬死了。
这场人兽大战,以野兽的胜利而告终。
人兽战后,是男性角斗士们的群战。
空气里的血腥味道越来越浓,观众的呼啸声也越来越疯狂,犹如火山熔岩在地下涌流奔腾的那种力量。
到了中午,在处决了一批耶路撒冷异教徒后,奴隶们再次上场,用铁钩钩住地上的尸体和残肢断腿,从竞技场凯旋门旁的那道死门把它们拖拉出去,翻一遍染满鲜血的黄沙,让角斗场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后,全场观众寂静无声,屏息等待着今天最后重头戏的上演。
拱房的门打开了。
阿佳妮从地上站了起来,排在队伍的最末,跟着前头的女奴们跨出铁门。
从拱房到凯旋门,有一堵在战车比赛时用来测定距离的岭墙。墙的中间矗立着一座祭祀太阳的神塔,边上有许多圆柱,雕刻着罗马人信奉的神像。
黑女人经过莫尔西亚的维纳斯雕像前时,稍稍停了下,闭上眼睛,嘴唇飞快动了动。似乎在祈祷。
睁开眼,遇到阿佳妮的目光。她朝阿佳妮笑了笑,扭头继续向前。
走完这堵墙后,她们这群人当中,最后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她们有权选择自己接下来在群体厮杀中的武器——这也是她们现在唯一的权力。
阿佳妮放弃了大多数女奴们选择的重剑,握住一把轻剑。
论力气,她绝不是这些女人们的敌手。选择和她们一样的重型武器,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剑身之上,沾着不知道来自人还是野兽的血,在正午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泛出诡异的红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