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宫变(六)
这夜子时,名医徐家的大门被砰砰敲响。
“徐漠呢?徐漠走了没有?”门外一个青年男子问道。一身白袍,黑发齐腰,偶然一瞥,肤如凝脂的下巴,藏在帽帘下的明亮眸子,宛如深夜妖魅。
风姿卓越,却掩藏不住一身杀伐之气。
“五少爷已经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仆人哆嗦答道。
闻言,那人掉转马头,一骑绝尘而去。
而此时,徐家一行的马车,已经出了东城门,上了水河道。金陵离京城不远,此时出发,最多明日中午便可到达。
徐漠这次带的人不多,只有一辆宽敞的马车,自己的仆人带了一个。其余的十来二十个打扮成仆从的,全是封家的侍女和护卫。说实话,要不是生命财产被威胁,徐漠是不会答应的。他一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种麻烦人麻烦事儿,向来是能离多远就多远。现在倒好,不禁三更半夜要出城,还得带着一个大-麻烦。
看了一眼躺在身后的悠闲看书的人,徐漠觉得后背发凉。这马车也是他们封家的,外边看着普通,里面豪华的能住皇子。宽敞自不必说,两个人在里边打架都成。京城里封不染的死讯传的满天飞,可是现在,这个人正好端端的躺在软被上,看书下棋,累了还可以弹弹琴,真是享受极了。
思及此,徐漠不禁有点替那白弗生不值当。前些日子见到他,从医者的专业角度看,那青年依稀有死者之象。
“嘶……”身后传来轻呼声。徐漠赶紧转过头去,毕竟这位是活大爷,不伺候好了是不行的。
“大人,怎么了?”
封不染拧着眉,半晌:“……心口疼。徐先生,可有止疼的药?”
徐漠上前看了看,道:“大人胸前的伤都好了,怎么会疼呢。”
但他还是从箱子里翻药出来。
“好了?……该不会是后遗症吧?”封不染喃喃道。
“那伤又不重,咋会有后遗症呢。这药抹在伤口上就不疼了,不过会麻痹人的知觉,让您睡觉。要用吗?”徐漠拿着一罐药膏。
封不染看了看,最后道:“那还是不要了。”
但看他窝在被子里的样子,似乎是忍的极难受的。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马车就停了。
“大人,将军来了。”帘子被掀开,外面的侍女说道。
封不染一下坐起来,心口也不疼了眉头也不皱了,那模样看起来好的不能再好。
徐漠知趣的出了马车,但行程不能停,就坐上赵永昼的马,一行人的速度稍微慢了点,但还是在缓缓前行。
马车里,赵永昼还没取下帽子,就已经直扑进封不染怀里。
“莲华……”他抱着那人的身体,轻声低喃。
封不染揭下他的帽子,手摸着怀里人的下巴,扣着让他抬起头来:“胆子不小,竟敢直呼家主的名讳。”
赵永昼鼓鼓腮帮子,黑色的大眼睛水雾朦胧:“我又不是你们封家的人,你是家主也管不着我。”
封不染微眯双眸,流光暗藏:“令牌都在你那儿,还说你不是我的人。”
“我就不是你的人。”赵永昼笑着,在他怀里拱了拱,蹭掉鞋子,双腿一伸蹿进被子里。
几乎在他接触到温热的被褥的那一刻,唇上就被攫住,被疯狂的索取。唇舌相互缠绕,从最初的疯狂,到几近克制的温柔依偎。
“听说你最近都不怎么吃饭。”封不染的手在赵永昼的腰腹之间游走,声音有些沙哑。
赵永昼被摸的咕哝了两声,“胃口不大好,吃了就想吐。应该是最近压在心上的事儿太多了,过了就好了。”
封不染的下巴抵着他的头笑,“你要是个女子,我就该欢天喜地,自己是不是要当爹了。”
“你好不正经。”赵永昼笑着拿膝盖去撞封不染的腿间,被封不染捉住腿,转而搭在自己腰上,覆身将人压在身下。
“不不,这是在马车上呢。”惊觉后腰探入裤子的手,赵永昼连忙阻止。
封不染倒也不是真的要做,他当然分得清情形。叹了口气,唇抵在赵永昼耳边道:“好生照顾自己。”
“嗯。”
两人耳鬓厮磨一盏茶的时间,赵永昼从马车里出来了。
“徐先生,有劳了。”接过徐漠手中的马缰,赵永昼笑着说道。
徐漠瞅了瞅他的脸色,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惯了生老病死,徐漠本就漠然生命。更何况说出去之后也无救,那他何必说出来,惹得他们伤心呢。
后来封不染的心情一路都很好,再不喊心口疼。徐漠在金陵下了马车之后,车队就径直往香洲而去。
赵永昼一回到京城就感觉情形不对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约的燥热之气,而且带有血的味道。
他熟悉,这是开战的前奏。
宫中传出消息:容和帝病危。
赵永昼赶到宸王府的时候,容佑正准备出门。铠甲,佩剑,战马。
赵永昼上前:“殿下如此打扮进入宫廷,只怕不合适。”
“这都什么时候了!城北囤积的军队已经开战了,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上马!”容佑怒斥。
“殿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行事,难道殿下想血洗皇宫吗?!”
“难道你以为不流血可以终止这场战争吗!笑话!”容佑翻身上马,长鞭挥出,绝尘而去。身后跟着王府亲兵。
赵永昼深皱着眉,只得翻身上马跟上去。路上他已经通知了封寻和封岚印,想必现在二人已带领军队从军营出发。说到底,赵永昼虽然不想看见太多伤亡,但这场战争也只能用武力镇压。
北宫门外,对峙着两批人马。
大皇子一派的几位将军带着各家人马,大将军赵永德首当其中。赵永昼驰马经过时,与大哥的眼神有短暂的相视交流。
而千牛卫羽林卫正守在门口,阻拦着这批人。
容奇也是一身铠甲战衣,看着来人,冷笑不止:“二弟,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等不及了吧?可惜,你看你带的那点儿兵,还不够我这边塞牙缝的。”
容佑翻身下马,利剑握在手中,眼神冰寒:“本宫是来保护父皇的,你公然带兵抵达北宫门,已是犯了死罪。”
容奇:“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
赵永昼也下了马,上前紧紧拉住容佑要拔剑的手,低声道:“殿下,要在这里打起来吗?谁打赢了,谁就进去杀了皇上,夺得皇位吗?!”
容佑转过眼,眼睛里布满血丝。
“白弗生,挡我者,即使是你,也照杀不误。”
“那殿下尽可杀了臣已祭战旗!”赵永昼道。他力道强劲,虎眸里更是威严尽显。
容佑居然被镇住,冷静了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永昼:“臣只是不想殿下将来为今日之行后悔。殿下与陛下父子成仇多年,如今既有机会,何不能坦陈相见?”
容佑嗤笑一声,冰凉的眸子望着眼前的泱泱战马,“如今这个情形,你跟我说这个?”
赵永昼:“殿下乃天命之人,何惧眼前宵小。”
“要怎么做?你教教我?”容佑本是嘲笑着问道。
赵永昼:“放下剑,脱下战衣,被发跣足而入宫廷。臣以项上头颅担保,在殿下出来之前,决不让一兵一卒踏入北宫门之内。”
正此时,一阵兵马轰然踏动的整齐声传来。众人看,乃是封家军的大旗遥遥而来,为首的正是封岚印与封寻。
容佑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点了点头。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二皇子忽然取下佩剑,脱了铠甲战衣和鞋袜,披散着头发,只穿一件白色单衣,就这么跪在北宫门前。
朗声道:“罪子容佑,求见父皇。”
众将哗然。
在马上的容奇道:“老二,你搞什么鬼!”
城墙上有宫人太监探头望。
赵永昼道:“快去禀报陛下,就说宸王殿下前来请罪了。”
有宫人转身跑了。不多时,北城门开了,大太监燕九从里面走出来。
“陛下有旨,宣宸王进殿。”
容奇不乐意了,大声吼道:“凭什么让他进去?!你不怕他杀了父皇吗?!”
燕九笑笑:“陛下说了,大殿下也可一同进去。”
容奇回头望了望身后兵将,梁晚灯说:“殿下还是跟进去看看,反正我等在此守着,我们进不去,他白弗生也进不去的。”
容奇又看向赵永德。
“殿下放心,臣会见机行事的。”赵永德道。
身后的朱常等大将也纷纷点头道。
容奇这才翻身下马,要一起进去。刚走到宫门口,被执金吾大将军拦下:
“大殿下这身打扮,可是进不了北宫门的。”
容奇看了看前面已经走进去的被发跣足的容佑,也只是丢了佩剑。依旧身着铠甲进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请罪,他可没那个心思再在老家伙面前做戏了。
路过宣和门的时候,看见地上跪了一大片的文臣武将。为首的就是赵永修,容奇还跟他打招呼。
而赵永修看着一前一后,着装对比鲜明的两位皇子,微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