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罪(上)
番外原罪(上)
室内光线暗淡。
百叶窗已经被拉扯关闭。
唇齿之间还留着刚喝过的红酒的味道,残留在口腔中的气息浓醇却又艰涩。
沈蔚闭上眼睛,罕见的没有失眠,早早地就睡着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接了商陆的片子呢?
明明已经做好了此生岐道而行的准备,她怎么就忍不住再次和他发生关联呢?
已经戒掉的东西,偏偏要再度拿起来。
戒掉他那么难。
他像毒品一样,复吸之后会多难戒掉,不言而喻。
像是自暴自弃一般。
不失眠的时候,并不见得比失眠时要好多少。
倘若失眠,她就不会做那些美梦。
她的梦里的那些场景都是一双人在灿烂的笑。那一双人正值花样的年纪,那是单纯到因为喜欢而心跳的年纪。
那些梦境在反复提醒她过去都是回不去的良辰美景,而她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提醒,因为她自己从未敢忘记过。
像她这样活了一世拥有的东西却极少的人,怎么敢忘记那些鲜有的欢愉呢?
梦里的场景有些破碎。
那些异国的街道都不甚清明。
那一年的寒冬,魁北克被铺天盖地的雪掩埋。
白茫凄怆的世界,让她自己只身踩在雪地里都有一刻迷失方向的茫然感。
漫无边际的孤寂感将她淹没,比室外的雪更加让人觉得寒凉。
窄小的公寓内,彼时还叫做乔蔚的沈蔚接到了自己再度被标记为不合格的。
只身在异国努力三年,这一次,她没有向上一次接到一份同样的结果之时感到那么失望。
她争取过,没什么可失望的了。
可能真得不是那份材料,勉强了自己那么久,下一次大概就可以放弃了。
出国的机会得来的不容易。
来之前,她想努力做个成绩好的学生,可结果失败了。
就像在国内那十几年,她努力寻找将她抛弃的亲生父母,最后却没有任何结果。
她努力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结果却没做到。
难怪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想要找回她。
连这栋楼里住在底层的房东太太,催缴房费的时候,面对她时的面容都和温和没有任何关系。
她平日里又忙,挤时间在华人街做很多兼职。
更不擅长去和邻里接触,彼此之间关系很是淡薄。
开始她只是是规规矩矩地在餐厅帮忙,到后来她为了赚到更多的钱开始到酒吧里卖酒,也接些旅行社牵线联系的地陪工作。
她在努力为了钱而工作,她需要生存,她只能依靠自己。
多日以前,旅行社的芳姐给她介绍了新的地陪半月游。
不过给她提供的对方的背景资料很少,几乎等同于无。
地陪算是酬金比较高的工作,碰到好的客人,也会额外给不少小费。
她一大早就等在城中的芳堤娜克城堡(ac)旁接人,猜测对方是下榻在芳堤娜克古堡酒店里的有钱人,还是想第一站先来看看这座魁北克城的标志性建筑的平头百姓。
她拿出芳姐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面只有“陆商”两个字。
不像是人名。
她此前没有认真看过字条上的字迹,现在想来自己刚才的瞎猜太过浪费时间,对方应该是来自大陆的商人。
她没什么事情可做,回想着她脑海中那些见过的商人形象,自己脑补出一个不算高、有些胖,并且带着啤酒肚且谢顶的中年男人。
她百无聊赖的等。
被人从身后轻拍了几下肩膀之后,乔蔚高度警觉着回身,差一点儿就要挥手打过去。
是个背着单反的非常年轻的亚洲面孔。
乔蔚生性冷淡,和无关的人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个看起来像是个男学生的人在对她笑,可她只是往一旁挪了下,使她自己离他更远了一点。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她开始焦躁起来。不是等得不耐烦,而是介意若对方临时改变主意不来,她会少这一笔酬金。
她开始围着花坛旁转圈,拐过拐角之后,突然发现刚才的男学生正将单反镜头对准她。
她下意识地靠过去,表达自己拒绝被拍照的意愿。
对方便真得放下了单反。
乔蔚松了口气,能用几句话解决事情最好不过,免生其他枝节。
可没想到对方开口,说得不是在魁北克她最常听到的语言法语,而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内容也不是她以为的已经彼此达成一致,他不会拍她。
他的声音和他的笑一样没什么攻击性:“抱歉,我不懂法语。”
她并不想和人起冲突,于是同样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不要拍我,谢谢。”
可没想到这人笑得更加灿烂,摆摆手否认:“我没有要拍你啊,我只是很好奇,如果我不是一直盯着她看,我的地陪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是她要接待的游客。”
乔蔚闻言就开始上下打量他,怎么会……来的人不是大陆商人吗?他是富二代还是娃娃脸?
可面前的男子只是一手扶着单反,另一只手伸出来递到她面前:“商陆,商人的商,陆地的陆,我和中药同名。未来这些天,请你多关照。”
****
沈蔚开始辗转反侧,她想要从这样的梦境里挣扎出来。
她不想看到商陆那张阳光的笑脸。
更不想听到初见时他那句像魔音一样始终回荡在她耳边的话。
可她的梦还在继续。
那些他们在魁北克城小商普兰街游走的画面在她脑海里迅速的闪过。
有她被他总是挂着的笑容卸下警惕心后开始健谈起来的模样。
她在此后的时日里问过他很多问题:“为什么到魁北克来?”
还有他挠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不会法语。”
更有她不解为什么从未见过面,他却认定她就是接待他的地陪。
商陆那时掏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我来之前,就收到了这张照片,让我对着照片找人。”
那是她初来魁北克时,在圣劳伦斯河岸拍下的旧照。
照片里的她,笑得特别恣意,和如今的她很不相像。
其实也没过几年,大概孤单的人苍老的特别迅速。
她不知道为什么芳姐会把她的照片往外传。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同样给她一张客人的照片方便她接头。
不是,是找人。
梦里还有他们在酒吧后巷不小心撞见有人巷战后,牵手狂奔在大街小巷,努力离开是非之地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商陆更多的来历,她却知道这个人不能再过于接近,因为他轻易的就将她封存的喜怒哀乐撩拨起来。
她并不喜欢这种失控感。
她听过很多人讲那些旅途中的艳遇,结果无一例外彼此都只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路人,没有未来,没有结果。
商陆在魁北克停留的第六天,乔蔚到芳姐那里去结清上一单的薪金。
芳姐问她:“喜欢吗?”
“喜欢什么?”她低头签字的时候,随口接了一句。
芳姐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告诉她:“如果喜欢,就把你最美的一面,最撩人的风情都展露出来。让他离开之后,对你念念不忘。”
她握着签字笔的手一顿,笔迹断掉:“我只是个导游。我不作非分之想。”
***
可是后来呢?
沈蔚突然从梦里惊醒。
后来的她,像是古代那些被下了降头的人一样,触发她失去自己乖乖听命的指令,就是商陆这个名字。
爱情来得时候,并不是你想要远离,它便会离你越来越远。
你越忌惮,它有时会越有恃无恐地生长。
之前她并不相信这种突然爆发的心跳过速的感觉。
她更有信心的是日久生情,细水流长。
可若一切都有前兆和规律可循,那便不是让人欲罢不能的爱。
这场梦再做下去,恐怕她干涸的眼角,会有所变化。
沈蔚从床上坐了起来。
夜半惊醒便再睡不着,为了防止狗仔偷拍,她的公寓内所有的窗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厚重的窗帘和百叶窗作为遮掩。
可她此刻很想看一看窗外的月色,便伸手升起百叶窗,拉开了其中半边布帘。
月挂渐渐褪去深沉夜色的天幕,可月光的陪伴并没有让她觉得好过一点。
她的视力一向很好,可她并不需要自己看得特别清楚分明。
看清公寓楼下那辆不知道停靠在那里多久的车,让她更加不得安宁。
她的记忆力在事关他的事情上一向发挥的格外好。
那车身的线条,那路灯下隐约可见的车牌号,她都记得。
她不知道商陆来了多久。
已经凌晨两点多,如果他还是过去那个商陆,应该是从上半夜就已经侯在那里。
他其实是很执着的一个人。
她像被灼烫到一样,迅速地将窗帘再度拉好阖严。
等她清晨跟着助理下楼,那辆车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她夜半时分看到的,只是她自己的一个幻觉。
之前的文艺片意外的火爆,最近各种剧本和活动的邀约不断。
赶完了白天的广告拍摄,晚上还要赶往一个酒会。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现今她的地位,还不足够支持她不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不断有人来和她碰杯,经纪人在旁为她介绍那些在圈子里吃得开的投资人和制片商,那些名导,那些有可能提携她的前辈。
她成了这样一个目的性明确的人。
于她无利的人,她不会多看一眼。于她无利的事,她不会去做分毫。
可身体的承受力却是有限的。
有些男人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反胃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疾步向洗手间走去,卖力地吐过之后,才觉得呼吸正常。
拍拍自己的脸走出洗手间的门,却在瞬间被人大力拉扯进一旁的包厢。
内里没有开灯。
商陆的气息时隔多年,她依旧熟悉。更何况黯淡的光线中,她依旧可以看得见商陆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
他从当年的大男孩,长成了如今面部轮廓深邃的男人。
难怪她已经看到他的脸,和他相隔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还是会想念他。
“乔蔚。”他在唤她久违了的那个名字。自从进入这个圈子,她就改掉了自己的姓氏。
沈蔚不是很喜欢现在这种状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商陆寒暄:“好久不见。”
她去拉包厢门把手,却被他用掌心包裹住手面。
“为什么你不来?”
他好像必须要知道答案:“我在机场等了你很久,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失约?”
“我离开机场返回城内去找你,可我根本不知道你住在哪里,旅社的人也不肯告诉我。”
“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而你一小时就是这么多年。”
沈蔚不再去看他的眼睛:“不为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明白,那几天只是一时脑热意乱情迷。我并不喜欢你。所以我没有跟你走的理由。”
商陆低声地笑:“不喜欢?”
沈蔚肯定地告诉他:“对,不喜欢。”
她转身就想离开,而他却依旧不放。
去路被他颀长的身躯挡住,沈蔚抬眸看向他,听到他说:“没关系,那麻烦你从现在开始努力喜欢上我。”
“我等你。”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商陆,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不是你或者我够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另外你需要看清楚,我不是乔蔚,我是沈蔚。”
“即便是乔蔚,你又了解她多少?”
“你看到的那个乔蔚,只是清清白白的做兼职的女学生。可她也是混迹酒吧,烟酒不离手,放浪形骸的女人。”
“我不介意。”他覆在她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半分松动,“十全十美那不是人”。
“我介意”,她试图去掰开他的手,“我不想勉强自己”。
她话落就见商陆的拳头砸向包厢的木门。
他的眼神是她不熟悉的狠厉:“重新说。对我说真话。”
“你不想勉强自己?呵……你不想勉强自己,你会端着酒杯周旋在那堆老男人中间?别告诉我你tm乐在其中!沈蔚,我不是瞎子。”
她想伸出手去摸摸他轻颤的脊背,可那到底只是一股她能忍下来的冲动:“你怎么不瞎?”
她顺着他的话进一步去激怒刺激他:“你都看不清在你眼前的女人的本来面目。”
她感觉到商陆攥着她手的力道进一步加强。
“商陆,你在我手上留下红印,过会儿我怎么出去端酒杯?”
她无视他的挫败,这一次他没有阻拦,她成功地离开他回到了那个觥筹交错的酒会。
和商陆的那次碰面之后,随后的很多天内沈蔚都睡不着,只能依赖那些安眠药。
她想起自己准备跟着他离开魁北克前,去酒吧辞掉那份工时,那晚的月色。
也反复地记起没能全身而退,被一些玩疯了的客人拖进套房内,看着毒/品进入她体内时,那种绝望的感觉。
更记得退租、退学,戒毒那些时日,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复原重新工作之后,她在魁北克继续做地陪。
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将她带进娱乐圈,带回国的富商。
她想要回国,她只要结果。
整日差人送来花。
接得商陆那部片子的片场,每日都能见到那些花的身影。
她不想去撩拨商陆。
每日准时来,他即便刁难她,有些戏始终不给过,她也低调地配合。
他需要发泄,她便忍。
等拍完了,就不用再碰面。
那个她过去遇到的纯粹的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
可还在变本加厉,那些送到片场的鲜花,规模越来越大。
大到最后的时候,两个助理的双手根本无力招架。
是有妇之夫,她从来清楚,所以拒绝得一向彻底。可她也到底受过他的恩惠,无法和他翻脸。
那些时日过得特别艰难,每一天都那么漫长难熬。
很多次她幻听自己的手机响,或者宾馆房间,夜里门铃声在响。
等到它真得响起来的时候,沈蔚依旧没做好招架的准备。
门铃声音不绝。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做。
她打开门,果然是商陆站在那里。
他进门自顾自地坐到她套房内的沙发上:“最近的花收的开心吗?”
沈蔚关上门不说话。
“上次见面之后,我才想起我有句话忘了对你说。”
“在所有骗过我的人里,你是最让我觉得开心的那一个。你答应了和我走,却没出现,我不怪你。”
沈蔚觉得冷:“商陆,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像是施舍感情给我。”
商陆站起身向她逼近:“剧组里已经有了很多流言蜚语。既然你要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
他执起她的手问:“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