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中之谜(九)
李恒下了朝回来,见她还赖在床上,便半哄半劝她起来。
直到用午膳时,见她还闷闷不乐,于是问莫嬷嬷,莫嬷嬷亲自下御膳房,指导了几道菜,端了上来。
她见有麻辣肚丝、小黄瓜、酱黑菜和腌水芥皮,果然每样都尝了一下。
李恒有些担心:“别的也尝尝。老吃这些,也是不好的。”
她想了想,对莫嬷嬷说:“有一道酸萝卜炖老鸭,好像味道不错。”
“娘娘想吃,尽管吃去。老鸭温补,最好不过。”
李恒见她主动讨吃,凤眼里都是笑意,对旁边伺候的人吩咐道:“还不快做去?”
程富国的腿很快,马上一溜烟到御膳房,让人快点将酸萝卜炖老鸭弄好。
“皇贵妃等着呐。”
御膳房的人叫苦连天:“我的祖宗爷爷,这是蜀中的吃法,需要当地特有的酸辣椒调味,这东西登不了大雅之堂,哪有备着?你老给小的多说句好话,好先派人去他处寻寻。”
程富国回话给李恒,李恒大怒:“这些刁奴愈来愈放肆,拿下打死算了!”
她的手在椅子下攥出了满手心的汗,明知一旦处决御膳房的人,别人会背后骂她拿乔做样,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程富国瞟了一眼她,见她落下泪来,倒是知趣的不移脚。
李恒见了,叹口气:“看在皇贵妃的面上,先饶了他们。再有下次,不要回朕了。”
程富国松了一口气,赶紧去办事。听见背后李恒的声音温和的说:“你先将就着这顿,晚膳肯定有你要的。”
这怀着双胞胎的皇贵妃却一直没有声响,不由偷瞟了一眼。大概是怀着双生子,吃力的缘故,这皇贵妃愈发瘦弱了,连带肚子都不显,怪不得皇上一直为她的膳食操心。
李恒对她,愈发没了天子威仪,一回来就拉她出来,去御花园走走,想方设法逗她,嘴里什么都出来。
深秋的御花园还是姹紫嫣红,红的,粉的,黄的,白的......绿牡丹、墨菊、帅旗、绿云、红衣绿裳、十丈垂帘......各色各种的菊花开了秋水亭的一路。
“这个就是绿牡丹吧?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是菊花家族中不可多得的珍品,以前没真实见过。”
李恒笑了:“你以前哪里对这些感兴趣过?娘亲在世,王府里倒是有很多稀奇品种,自然也是有这种。”
她在一种菊花前站住了:“这个也好看.”
“这个号称‘美人菊’,因多娇而得名。”
她想着美人,白雪菲真是可惜了。她不由问李恒:“白雪菲是不是真疯了?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
宫中疯女人实在多,据她第一宠幸人,谄媚无比的鱼公公说,冷宫里的差不多都是疯子。
“冷宫里除宁书兰外还有嫔妃?”
“皇上登基后,曾有过一次小范围的选秀,当时官宦人家是挤破了头,往宫里塞人。哪知皇上极孝顺太上圣皇,将选出的人不是送往太上圣皇处服侍,就是给了几个宗室子弟。太上圣皇本不近女色,后见了几个秀女实在出色,也欢喜了。但随之太上圣皇的身体欠安,在迁往太极殿前,皇上大怒之下,将大多嫔妃都送往了冷宫。”
她毛骨悚然:何苦将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儿争先恐后的送到后宫?
陈太后疯了。
千娇百媚的白雪菲也疯了。
这大魏宫的阴暗处,疯的人或许更多吧。
秋日的御花园,流水小桥,连微风仿佛都被过滤过了,祥和的拂过脸颊。阳光下,李恒微微笑:“她是白夫人的小孙女。这等人留着,迟早是祸害。”
“白夫人?此人不会也来自苏家吧?据说她本名叫魏冉春。”
“苏家还没有这等能耐,能培训出她来。你可知当初的宫廷事变,陈家进京背后都有她的影子?此人并不在外扬名,但实则交往很广,座上宾不仅仅有你外祖父沈灵冰,白逸轩,还有陈亮旭,甚至永惠帝,也是她裙下之臣。当初白家发家,全靠的是她。”
李恒看着她,目光炯炯。她吓了一跳:永惠帝?那么说来,她猜错了太上皇与白夫人的关系了。
“说起来,你大概不会相信。当年上京被破,闵皇出逃,还是太子的永惠帝与云妃之兄云令断后,后来云令死在半路,他负责的国库财物竟无影无踪,众人都迁怒于云家,云家也知趣,在得知云妃被赐死后,剩下的人赶紧趁着战乱,埋名改性,消失了。直到朕登位,太上皇病重的消息传出后,因朕祖母崔后原是云妃之姐之女,才收到来自蜀中的一封信,化姓为上官的云家后人声称,当年云令被杀于半路,所谓国库财物被劫,实则只是一出空城计,真正的国库重物,已被永惠帝运走。”
“大魏开国到闵皇,一直是盛世,国库连年扩大,还无法容纳各地上缴的赋税,加上前魏留下的,那是巨大的财富。可朕的祖父永惠帝,回到上京后,连军饷都无法发放。”
“永惠帝是通过白夫人,联络沈灵冰将大量财物运走。”她马上猜到了,“沈家多海船,上京就在黄河的下游,在叛军来临前夕,只有沈家有能力带走这么多财物,也只有海路相对是安全的。”
“可沈家事后一直在淮南无事,沈浔还曾在上京任职。说明永惠帝对沈家并无怀疑,而财物消失无踪,永惠帝应对是谁劫走国库财物心中是有数的。”
她思维敏捷:“永惠帝是往西而去,当时接应他的就是怀恩。而沈家大船应也是沿着黄河往上游而去——沈家和押送的将领士卒碰到的是救援上京而来的安西军!”
“沈家与霍家有勾结!”她脸色惨白,“原来如此。本来沈家得到相应的好处,霍震霆来个公然抢劫,永惠帝吃了个哑巴亏,只得恨安西府入骨,但无可奈何。”
“沈家一直是以苦主的身份出现,直到我母亲沈婉约嫁入霍家,而我母亲嫁入霍家,是在上京已在霍家掌控的情况下——这是霍家在兑现承诺!永惠帝恍然大悟,于是有了宁可召陈家进京,也要驱赶霍家势力的宫廷兵变。你到达淮南,其实永惠帝已是打算借沈家的这层关系,打入安西府内部去。”
“等等,永惠帝怎么知道我长兄病重并死亡一事?是有人得知了此事,并汇报给永惠帝。是不是白夫人?据说我母亲并不是出自沈灵冰的正室,那她是不是我娘亲的母亲?如果是这样,一切都可推理,我母亲因父兄的yuwang不得已嫁入霍家,在安西府其实苦闷无比,生下长子又死亡,看着孙嫣然生下霍袭信,心中是恐惧不安之至,于是沉迷于佛法,也时常与上京的生母联系,哭诉自己的遭遇。”
“有人尽量让我相信自己是薛安山的子女,可我一回安西,马上查薛安山的行踪,发现他确在我三岁时才来到安西府,这之前,一直远在岭南。只是我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诬陷我!”
李恒不由仰头叹息:“昭柔,你幸亏并不是霍真骨肉,否则天下非姓霍了不可。”
“问题就在于我并不姓霍。”她闷闷不乐,“皇上哥哥,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想问问白夫人,说不准她知道我真正的身世。”
“有什么好见的。”李恒安慰,“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跟霍家和沈家都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她坚持要见白夫人。
她坐着小轿子前往马太皇太后的长宁宫时,颇感慨马太皇太后的能量:白太皇太后死了,太上皇被变相囚禁了,上京的权豪之家不知被拔掉多少,只有马太皇太后和马家无事,还保下了高太妃和高家。
这不是奇迹般的能耐是什么!
她被秘密接到长宁宫后,隔着帘子隐隐约约见到“狐狸精”白夫人。
她不知这白夫人多大岁数,既然是白太傅的夫人,想必定是五十以上,只是一口京音仍是带着吴韵,娇娇柔柔,煞是好听。
“妾身见过皇贵妃娘娘。妾身有幸,能见到娘娘一面,想必死而无憾矣。”
“多谢挂念。”她冷淡的说,“本宫不是过来叙情的,只是来问一些事。希望夫人能尽量告知。”
白夫人并没有答应:“皇贵妃娘娘大概心中有数,即使是现在,妾身还是有很多牵挂没了,有些事牵涉太大,娘娘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皇贵妃娘娘今年多大了?”白夫人反客为主。
“十六。”
她很好奇珠帘后的面容,只听着这声音就觉得入耳,难怪此人会迷倒白太傅和永惠帝。
她不由自主的认为《宫闱秘事》写的内容,不会是空**来风。
“妾身生长女时,也是这般年龄。当年也算是如花入画,心高气傲,非正室之位不嫁,现今才知道,是枉费了心血,也送这么多条人命。”
“夫人也是一生无憾了,遇到白太傅这样的痴情男子。”她安慰道,“天上地下长相随,命短一些又何妨。”
帘内的人大概笑了:“知情人皆道你心狠手辣,只是妾身此时闻言,实在担心,你心肠太柔软些。”
帘内有呵斥声,她皱起了眉头,也斥道:“住嘴!本宫既然心狠手辣,你不让她说下去,本宫也不让你说下去!”
白夫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好孩子。妾身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她怔了怔,问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当年皇上往淮南而去,肯定是你给的信息。你怎么肯定我长兄就已死,而沈家在寻一个聪明伶俐的‘养子’?
“这是两个问题。”帘内人叹气的声音如兰,“你要妾身回答哪一个?”
“你身边的人未必靠得住,能靠得住的——”白夫人突然迅速的说。
帘内人马上被捂上嘴拉走,她大怒,站起撩帘进去,可恍然间已无一人。
她直摇头:争取到这机会何等不易,结果就听了句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