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中之谜(十四)
永贞二年冬,大魏天子李恒突地调来一批西部的文人和武将担任要职,提拔了安西府已逝的左相范泽西的儿子范愈为工部尚书兼大理寺判寺事,这范愈简直是被快马一路飞运到上京,以凌空之势进了朝廷。
吕文焕被派到神策军,神策军的左大将一职本来被原三皇子李玄兼任,现在一下子归于吕文焕,李恒将吕文焕进封为正二品骠骑大将军。朝野一时噤声,都明白天子已不大信任上京的各人各派。
令人意外的是,霍家家族的子弟也出现在上京,除旁支外,霍堂的养子霍昭晗得到了重用,被李恒委为金吾卫统领,取代了胡中锋。
李恒还根据范愈的上书,设了两地市舶使,市舶使设在淮南和岭南,主管东南海路邦交和贸易,具有双重的职能。
与其同时,西凉刺史霍堂亲带八千水兵,悄无声息的沿着黄河进入了大魏内地,与原来镇守安东和安北府的一部分原安西军合围上京。
安西府的水兵一直集中在西凉,因为这里是黄河的要塞处。
大魏永贞帝终于对一直在危难间辅佐自己的左相沈浔发难,当朝质问沈家在境外的巨额财产的来源,并拿出截到的信件证物,指责沈家勾结海盗,一直在海上劫杀商船。
朝廷上下哗然。须知沈浔除了与永贞帝曾有过患难与共的过往,还是大魏宫来自安西府的最得宠的霍皇贵妃的舅舅,权倾一时,甚至曾有传说将送独女入宫,与外甥女共陪驾圣上。
李恒步步紧逼,软禁了沈浔,同时戒严上京一带,下旨淮南,抄查沈家。
哗啦啦大厦倾,沈家被查出与原淮南刺史苏家勾结,苏家竟为沈家训练了无数美女,以苏家和沈家的名义送入各地及上京的豪贵家族为妻为妾,原苏姓的细作被纷纷搜出,关押在牢。一时间,上京豪贵之家人人自危,又被李恒连根拔起不少。
沈浔因沈家“勾结海盗,私运兵器”的罪名最终被捕入狱。有人叹息,有人质疑,有人猜测宫中占了独宠的皇贵妃已失宠,也有人认定李恒是借外戚之力,除上京盘根交错的势力。
被猜疑的她正在乾坤宫前殿与李恒一起接见安西府的范正等人。
范正头戴方巾,身穿青袍进来时,正好碰到了一身戎装的霍堂,霍堂当下一声就啐过去:“范正,我霍堂一向敬佩你清正不阿,原来你竟干出驱逐主上的这等好事来!”
范愈见状,上前一步,护住了兄长。他身材修长高大,倒是将范正护得严严实实。
霍堂不好绕过去抓人出来,只得大骂:“你俩都是王爷姐弟的舅公,不帮着她也就罢了,反倒暗地里插上一刀!”
范正拉开范愈,苦笑不已:“事情已是如此,现在就是将范正千刀万剁也已是迟了。”
“这未必就不是好事。”穿着紫袍官服的范愈踌躇满志,劝说沮丧的霍堂和范正,“你俩又不是不知当今皇上是难得的一代圣君,中兴大魏必是指日可待,如今皇贵妃娘娘身孕已是快七月了,安西王在上京也是受尽礼待,安西府与大魏已是一家,以后同心协力,不说生分的话了。”
范愈也是范家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只是当初范家与霍震霆有约,范正担任安西府左相后,范家子弟不再出仕,他在家闲赋多年,如今李恒对他很是信任,他言语之间未免露出自己的意图了。
霍堂心中想必极不舒服,但范愈的话还是听进去了:“说起来,皇上是老王爷的养子,当初老王爷将爱女许与皇上,又送精兵助其复位,是拳拳之心,溢于言行了。皇上也是不忘霍家和安西府,两次亲自调兵对付胡羌,皇贵妃在宫中占着独宠,霍家子弟得到不尽恩德,皇上一点也没拿刺史当外人,刺史领着兵就进了上京,连金吾卫都交予昭晗,刺史还想怎地,莫非嫌皇上这侄女婿还不够格?”
霍堂长叹一声,绕过这两人,先进去了乾坤殿。
范正进去时,见到她坐在李恒的身边,宫装俨然,面容不无消瘦,不由长长叹息一声,随后才下跪叩见。
李恒事先早已将“换痣一事”告知范正,并请范正亲自过来“验证”。
范正惭愧不已,只是她事后不再理睬这师傅多时。
李恒早已亲手扶起霍堂,现在更是笑容满面,对范家两人大加褒赞:“幸亏两位调度有方,沈家除了海外势力一时无法追查,内陆势力封堵得已是差不多了。”
“沈家的势力主要在航运,堵住了大江大河和入海处,就可截断动脉。”范正皱眉,“据说沈家车队盛时,路过西部大漠,必拿出大量银财,犒劳将领士卒,感谢一路护送。西部小国,因当时沈家是安西王府姻亲,也是礼遇有加,故沈家在丝路的势力曾盛极一时。后来因大批拉拢将领引起了老王爷他们的注意,逐渐封杀沈家车队,沈家在西部势力才开始没落。”
“那是在什么时候?”一直没怎么开声的她发问了。
“应该是在永和六年,娘娘四岁的时候,就在臣接任安西府左相一职前发生的,故臣只知道这些。”范正记忆力惊人,事无巨细,都马上入脑,多年后仍是脱口而出。
“自作孽不可活!”霍堂发怒了,“这可以归咎到安西王府吗?以致于出如此毒计不算,还勾结胡羌下手!”
“只怕当时娘娘拒绝了沈家为王妃报仇的要求,才会有此等事。”范正推测。
“沈家对当年之事有所怨恨,可以理解。毕竟安西王妃冰清玉洁,为人更是各方赞誉,有目共睹。朕有时和昭柔忆起往事,也是悲痛难抑。”
李恒劝说垂首不语的霍堂:“刺史也是知道前因后果了,当年之事,实是孙嫣然设下陷阱,而霍震霆调查时不谨慎了些,老安西王又误会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只是可惜了安西王妃,竟气上心头,喝了毒药!”
她一时间仓皇落泪,霍堂也泪如雨下:“臣这嫂子,性情最是柔和不过,没想竟刚烈到如此!”
“王妃的骨灰其实还在安西府,只是不知下葬在何处,臣已下令调查,请娘娘容臣一段时日。”范正颓然上奏。
她已是抽噎不能回答,李恒见状,赶紧扶她回去。一时间,安西来的这三人不无同情,也不无愧疚。
后来,李恒对范愈下令:对于沈浔,不要上刑了,务必留一个全尸,死后也要运回淮南,厚葬之。
其实,昭阳宫的日子很好过,没多少人来烦她,连李恒现在也不敢,顶多借着昭智的幌子一起过来。
她搬出乾坤宫后曾放出“胎位不稳”的讯息,吓得后宫无人过来探望。现在“胎位稳当”了,仆固贵妃和高昭容也应着本分,上门“问候”了。
仆固贵妃是个明朗爽快的女子,云鬓高挽,珠钗横斜,额头饱满,肌肤胜雪,五官分明,一双眼睛热烈如怒火,好似正燃烧的火焰,绽放得璀璨夺目,好一个异域美人!
高昭容楚楚动人,一副小鸟依人的动人样。
“娘娘没见到苏姐姐,那才叫玉骨冰肌,柔弱无骨,跳起舞来是莲脸生波,千娇百媚。”高昭容面对她的称赞,不好意思的说。
仆固贵妃是个说话爽快的人:“见了苏妃,才知道‘樱唇贝齿’是怎么回事,姐姐,她的嘴真只有樱桃那般大,身姿柔软得像柳枝一样,来大魏前,也听说过大魏女子的柔美,看了苏妃,才知道‘衔杯微动樱桃颗,咳唾轻飘茉莉香’是怎么回事。可惜苏妹妹那身子骨,实在弱些。”
仆固贵妃是个精通大魏文化的,说起话来又清脆,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这么一形容,她马上想起一个人来,明白了苏妃是谁,当下暗暗骂了声娘,也知道了为何苏妃会病重了。
高昭容笑声颇为入耳:“娘娘,妹妹我听说外面都在彻查苏家的人,苏姐姐要是再病下去,外面的人只怕会因撞姓乱猜疑了。”
她对着这两个人,不觉觉得别扭之至,但也只得顺杆子上了:“天下姓苏的何其多。只是苏妹妹没事吧?怎么就不见好,本宫定让太医院好好诊治一番不可。”
“苏姐姐据说是遭了重风寒了,御医都放出要移出宫静养的风声,想苏姐姐一人在京,没个贴心娘家人,也是煞可怜的。”
高昭容的一口京腔儿来了,倒是声声入耳。
“本宫的姨母不在上京吗?”她慢悠悠的问,“据说她自幼养在她膝下,可惜本宫就没这福分,如今还没见过慈容。”
“沈侧妃一直在淮南。”高昭容讨好道,“要不怎么说,也会照顾苏姐姐的。”
沈侧妃有景王爷盖着,又是景王爷唯一儿子的生母,自然是没事了。据说就是景王妃,沈家一事发生后,也是亲回淮南,再三抚慰这一直懂事的“妹妹”。
其实沈侧妃的背后,何止这些。明眼人一看便知,沈侧妃安然无恙,分明是皇上盖着她!
“依你俩看来,该怎么办才好?”她抚平身上的衣裳,挺了挺腰身,这身子已愈发沉了。
银缕早看出她的不耐烦了,端出一大盘珠宝,赏给两位妃子:“这是娘娘的见面礼,只是娘娘坐不了太久,腰酸着呐。”
仆固贵妃和高昭容马上站起告辞,她扶着腰,也确实觉得酸,连嘴里也觉得有些了:“本宫就不送了,两位妹妹走好。”
银缕细心的安慰她:“娘娘不爽快了?按奴婢的意思,以后先都不要见了,省得啰嗦一通,惹娘娘不快。”
“这样也好。”她也确实懒得再见。
她只是觉得李恒的动作快了些:沈家被定罪,实则是与胡羌勾结之事,不能只凭沈婉语与苏苏之语,还是得深入调查了才是。
“还等什么?等沈浔遁去就迟了,朕就是去金城,也特意带上他。沈家野心勃勃,在海外占有多处岛屿,宛若海上霸主,朕早有所闻。只是敢对你下手,朕还是预料不到!”
“黄嬷嬷呢?”
“黄嬷嬷?”李恒说起来是感慨万千,“此人既然为沈浔生下独女,想必不是简单人物,怎么当初就成了娘亲的侍婢?还有锦兰,怎么就甘心于卑贱地位?如果不是沈浔突然把她抛出来,朕还不敢相信她会是沈浔的女儿。”
“黄嬷嬷在昭智走后,就消失了,现在锦兰也不见了,这母女俩迟早会是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