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河神案3
既然答应了要替孙家庄祛除孽蛟。楚昭和韩起便带着一帮暗卫跟着老者回了庄子上。
孙家庄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村落,说起来也是背山面水的好地形,但是因为地处山阴一面,总给人光照不足的错觉。
龙溪的支脉从村里穿过,带去了丰沛的水源,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孙家庄的村民表现的总是那么矛盾——在痛恨孽蛟的同时,又对河神有一种奇怪的尊崇。
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因为祭祀的缘故,村里歇工一天,这个点,村里人都聚集在饭场里,预备着吃晚饭了。
村长看楚昭他们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是咱们这里的老规矩,庄户人家住的开,平日里一家一户在田里干活闷得慌,大伙都盼着吃饭时,凑在一起说说话,热闹热闹。更何况今日晚间还要给孙瘸子家守灵。”
据村长说,孙瘸子一家是横死的,所以尤其凶险,一个不好就有殃祟,要多些人去才能克御。
楚玄仰着头问:“爹爹,什么叫做出殃啊。”
民间于人死之后,有回煞只说,也有地方称其为出殃,所以才有人将家里倒了霉运称之为遭殃。
楚昭给儿子解释完之后,便说自己和师兄也要去。
村长正在发愁把道长气跑了,今晚回煞如何是好,楚昭毛遂自荐真是帮了大忙,因此格外的热情,把家里的白米面以及板栗苹果杏子都奉献给客人,自己却吃糠拌饭。当然,楚昭自然不会白捡老人家的便宜,虽然接受了村长的丰盛招待,转过脸去就叫天权去煮了几十包热腾腾香喷喷的玉米棒,又把随身带的肉干肉脯分与乡人。
一时热热闹闹的,仿佛过年一样。村里的人看上去也都很热情友善。
入乡随俗,楚昭一行人跟着村长来到饭场。饭场上有几株茂密的大槐树,只见男女老少,或倚靠着大槐树站着,或蹲在台阶上,或坐在路旁大石头上。乡亲们一边吃一边聊些家长里短,也有人趁机讲些鬼神精怪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凶神恶煞,魑魅魍魉。
只听有个络腮胡子的说道,某某是逃难来的,有一日见到自己往年的邻居,后来听说那人竟尚未长大成人就已经死了,方才知晓见了鬼,不日便也死了。
当下就有人点头证实此言当真,说那人还去普玄观拜过,结果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一会儿又有人讲起女人难产,生出鬼胎的事情。
楚昭捧着饭碗听得津津有味,经得村长提醒,才发现儿子不在身边,转头一看,原来楚玄跑到树后面,拿着手里的肉干,不知道是在喂猫还是喂狗。
“阿玄,过来!”楚昭急忙招呼楚玄过来,这孩子太淘了,加上这村落总叫浑身紧绷,生怕他出意外,因此时时刻刻都留了一只眼睛在他身上。
这时候,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和村长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指着楚昭怀里的小娃娃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因是方言,楚昭没听懂,只是礼貌地对这老太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边。楚昭心里涌上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借着擦嘴的机会,把儿子扔到韩起怀里去了。
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韩起依旧不苟言笑地坐在石凳上,这家伙从小到大都这样拽,和周围环境一点都不合拍,要不是楚昭在他身边,只怕村民也不敢请他来饭场的。果然,儿子到了韩起怀里,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眼神就消失了。
楚昭松了一口气,他也发现这村里的小男孩很少,只有几个女孩儿怯生生跟在父母旁边,便问村长孩子们都去了哪里。
村长叹口气,道:“咱们这里的小娃娃经常失踪,尤其是在农忙时节,好在普玄观的李道长心肠好,愿意替我们保护小孩子,还能教小孩子认几个字,日后不必做个睁眼的瞎子。所以村中的幼儿过了六岁,都送到山上去学本事。”
楚昭点点头,发现楚玄抱着他爹的手乖乖坐着,只是不时回头对着山林那边的树梢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吃完饭,一群人便进了玉娘他家守灵。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大地都笼罩在灰蒙蒙的世界里。村子里静悄悄的,有说有笑的乡人此时也安静下来。
玉娘家门口立着灵幡,被风一吹,来回摇摆,哗啦啦直响。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显得阴森可怖,叫人心底一点点升起凉意。
门口站在一身白衣的玉娘以及几位乡宿耋老,老人的腰间也都扎着白布孝带,在夜风的吹拂下,飘飘起伏,仿佛招魂的灵幡,不怎么恐怖,空气中莫名弥散着一丝哀凉。
这一片地区有特殊的习惯,横死之人当日即入殓,摆放七日后出殡。众人引着楚昭和韩起到了灵堂。因为自认身份是道士,楚昭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做法事。好在有系统指导,楚昭一边翻查系统,一边照猫画虎,加上自带的音惑功能,倒也像模像样。
韩起抱着儿子站在一旁,只见楚昭穿着青灰色的道袍,带着一顶道士帽,肤色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显出细瓷般的白,燃香,焚纸,念诵祝祷词,一言一行,居然也有一种独特的优雅和郑重在其中。
能够得到大楚的天子亲自念诵往生文,这棺材里不论躺的是谁,都足以含笑九泉了。
很快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天权四人各扶住棺盖一角,徐徐移开。楚昭伸手给亡者盖脸,只见棺内躺着两具穿着青色寿衣的尸体,表情异常的狰狞痛苦,仿佛在死前受到了莫大的折磨。看到这两具尸体,楚昭就明白了乡人的恐惧从何而来。
就在楚昭的帕子盖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那具男尸猛然动了一下眼睛!
楚昭的心一颤,几乎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外间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接着,满院子的人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一直来到堂屋门前。
砰一声响,原本紧闭的堂屋门被撞开了,外间的灯笼乱晃,一阵怪风冲进屋子里,蜡烛跳了两下,居然齐齐熄灭,照得来人的影子在地上乱动。
祝祷唱诵念经之声突然停了下来,屋子里异常的安静。楚昭微微一偏头,看到村长的手在微微发抖。
人的眼睛要适应光暗变化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唯独楚昭因为得到系统改造,将周围人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凶煞,正是白天对楚昭等人颇为礼遇的王五,此时他的面色却十分冷淡,冲进来对村长说:“爷爷,你怎么又叫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进村子?普玄观里的妖道害得咱们村子还不够惨吗?”原来他是村长的孙子,难怪不得白天认错了人,乡民也没有怪他的。
“阿武!成天胡咧咧什么呢?”慈眉善目的老人看清来的是自己孙子之后,恐惧之色尽去,转而勃然大怒起来,操起身边的一根木棒朝着年轻人扔去:“族里的事情一点指望不上,就知道给家里添乱。现在这个村子还是我做主,请谁还要你批准不成?”
谁知王五毫不相让,说:“爷爷你想请谁都可以,只是我就看不惯这群装神弄鬼草菅人命的混蛋。”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河神而是乔装打扮的道士之后,王五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什么蛟龙,什么水鬼,都是这群道士编出来骗钱的玩意,说不得一切都是你们道观在捣鬼。”王五指着楚昭等人大吼大叫。
这猜测其实和楚昭心里所想暗暗相和,便解释道:“公子误会了,我和师兄是游历到此的,和那普玄观并无关系。”
“好了,阿武!”村长将拐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说:“你这样打断仪式,是想要给玉娘招来灾祸吗?”老者虽然看似凶横,但是眼睛里已经流露出了祈求之色。
“哼!”王五却根本不予理会,说:“爷爷,大不了去报官,你还真的要让这群道士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多久?什么闹鬼,什么蛟龙,都是假的,每次一出事,村子就要往道观上送钱财粮物,男童女童,那些小孩子后来都去了哪?只说是伺候河神去了,爷爷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老者刻满皱纹的脸似乎更加苍老了,他挥舞着拐杖就朝王五打去!后者猝不及防之下,肩膀挨了一下。“滚,给我滚!咱们家不要你这样毁家灭族的东西。”
打跑了王五,老者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叹着气说道:“作孽啊,都是作孽。”
楚昭和韩起对视一眼,却识相地没有再问,只是默不吭声地将歪倒的香扶正,继续进行仪式,只是在场之人心里,难免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毕竟仪式被生生王五打断,以至蜡烛熄灭,香自行全部倒于炉外,都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好在之后的仪式再没出什么差错,棺材里的尸体也一直老老实实的,简直死得不能再死,楚昭便怀疑刚才是自己眼花。等他和了棺,天权等四人各扶住棺材盖子一角钉死棺材,这就算是将死者的亡魂封在了棺材里,不可能再出来作乱。
屋子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村长开始安排守灵人分坐在里屋外屋,村里几位乐师开始演奏古朴幽雅的南曲,几位少妇手执檀板,在乐师的伴奏之下边拍边唱。这样一直闹到子时,才算消停下来,玉娘给他们添了一桌子饮食,又出来送乡人往外走。
村长家离得不远,楚玄年纪小,熬不得夜,楚昭就带他先回家里睡觉。讲好韩起带着天枢几人留在这里看上半夜,等过了子夜就换成乡民自行看守。
***
这一夜楚昭回去抱着儿子倒头就睡,连韩起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正睡的香,楚昭突然听到外面混乱起来。似乎有人闹嚷嚷地喊着什么尸变。
楚昭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大亮,韩起胡子拉碴地睡在他的旁边,儿子打横睡在韩起肚子上。大概是在楚昭身边的缘故,韩起是真的进入了深层睡眠之中,浑身呈现出少见的放松状态,此时被外面的声音所惊扰,也只是把眉毛皱了起来,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就好像一个平常人一样。
楚昭难得看到这样的韩起,欣赏了一会儿,方凑到韩起耳边,低声道:“你好好睡,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然后轻轻把儿子抱下来裹好,自己穿了衣服走出来。
楚昭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村长在大声咆哮:“放屁!两个已经入殓的死人难道会自己揭开棺材盖子跑了?”
“我……我们虽然是活人,但是防得住活人,防不住死人啊……”
楚昭走过去询问,才知道原来今晚守后半夜的人打盹睡着了,结果一觉醒来一看,不得了了!尸体居然真的不见了!
“昨晚看守尸体的是谁?”老村长愤怒地用拐杖梆梆梆的敲打着地面,连手都在微微发抖。看得出来不只是气愤,更多的还有一种恐惧。
一个村民回答道:“原本是说好道长他们看守前半夜,我们看守后半夜的。可是村长您走后不久,王五带着几个人来说了一大堆的怪话,道长就回来睡觉了。后来是我们几个换着守的。最后留守的,该是孙……孙小仙。”
这也可以理解,谁晚上没有一觉呢。其实村民在道士走之后,心里都不乐意守夜,加上也不认为会出事,所以就推来推去,最后全推给了孙小仙。
“那他人呢?”
“不……不见了。”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村长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孙小仙是本地的一个鳏夫,整日只贪那杯中之物,因他胆大,各家守灵都请他。所以他对于守灵这件事,也算的是驾轻就熟。约莫半个时辰,乡人方才寻得孙小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玉娘家的柴草垛子里睡着了。乡人将他扶过来,拿凉水泼他的脸,方才睁开眼来,迷迷糊糊道:“好酒,今夜不醉不归!”
村长走过去“啪”的对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还喝!我问你,昨晚上明明该是你守尸,为何人却不在?”
孙小仙嘟囔道:“那尸体既不会有人偷,更不会逃走。谁会看死人看一个晚上。”
“谁说尸体不会跑?别忘了,孙长发一家是怎么死的。”
孙小仙已经半醒了,他激灵灵打了一个颤:“莫非出什么事了不成?”
“出什么事了?尸体不见了。”村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止不住的颤抖。“你给我说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小仙唬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酒已完全醒了,急惶惶道:“回三叔祖,昨晚入殓结束之后,侄儿就来把大师叫走了,其余人也早了理由各自睡去,只余下下人一个,少些纸钱,检查香烛,又往长明灯里添了一回油,就去独自饮酒。谁知不过一二杯,就醉倒了。”
楚昭在旁问道:“其间你可曾醒来?或听得什么异常声响?”
孙小仙茫然道:“小人白日里甚是疲惫,故而什么都没听到。难道……难道真的是我那老哥哥出殃了?”
村长的脸色异常的难看,这件事无论如何与自己的孙子脱不开关系,心里怒火中烧,却也不知该向谁发作,便阴沉着脸说道:“找,都给我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具尸体!”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冷笑一声,楚昭转头一看,是那疯疯癫癫的老婆婆,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洞洞的门口,乐得合不拢嘴:“这回躲不掉了。报应啊,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句话楚昭不明白,赶忙问:“报应?什么报应?”
村长怒道:“你个老太婆,贵客面前说什么呢?孙子都被你养坏了!”
老太太这一回却不怕她男人发怒了,只道:“我年纪也大了!不怕哪个来害我!他们也太猖狂了,我就说给你这后生听听,也许你们还可以想想办法。这种事情已经持续好多年啦,每七年就发生一件灭门血案……村子里人口越来越少,这个村子是被诅咒的,生下来的男童都活不成,是她的报复,是她来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