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明日重来
这里不是一场梦，不是幻境，不是死后的一场错觉。
是真实存在的过去，是另一个全新的时空。
维尔西斯早就在内心印证了这一点，当他送艾泽进入皇家军校以后，回到白垩星，焚化死去的索姆森圣使所散开的力量，就足以让他感知到这一切非虚非幻。
因此，维尔西斯也比以往更清楚他要做的事情。
是彼此的爱人，所以要救对方脱离泥淖，躲过那些伤害。
是被信赖的圣使，所以要化开艾泽内心可能诞生的仇恨与血腥，保全这一个时空，不重蹈覆辙，陷入死亡与危机。
是经历过血腥与屠杀的人，是见证了谬误与荒唐的人。
是这世上或许唯一一个，知道艾泽内心藏着的抱负与理想的人。
所以要让艾泽以更温和的方式成长，能更清晰地分辨、对待这世间的善恶，让那些本应该被艾泽拥有的力量，成为温柔的剑，匡扶正义的刀，将早已在不知觉中倾斜的天平回到原本的位置，将畸形的社会改正，将不公正的世人眼光引回正途。
早已经历过一切，知道最坏的可能。
所以他反而更坚定地陪在了艾泽身边，不再动摇，不再犹豫。不惧怕违背圣使身份约束带来的恶果，更无畏于分离的结局。
只要努力改变了，在明天，都只会更好，不是吗？
但唯一令维尔西斯感到犹豫的事情是，他不确定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过去的意识，回到了旧的时空；抑或是这一时空的精神，感触到即将发生的未来……直到路易斯皇帝这样说。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过去，原来还有您。”
路易斯陛下终于放心下来一般，露出了有些释然的笑，“当我发现自己没有死，甚至还回到了从前的时候，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本来想立刻派人去杀了艾泽，这样关于未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帝国不会崩塌，我的子民不会陷入战争的泥潭，然而，当我的人刚刚被派去MX71星，就听说您已经带走了艾泽。他的哥哥告诉了我关于您的一切，我许给他一笔极大的财富，要求他在您的面前对此保密。”
难怪，维尔西斯陪艾泽几次在冬假时回到MX71星，艾泽的哥哥都是以窥探的眼神看着他们，不再提起离开MX71星的事情了。
“陛下，您为什么不直接来联系我？”
“您带走了艾泽，送他进了皇家军校，我一时不太确定您想做什么，怎么能惊动您的注意呢？因为这一切都和原本的时空完全一致，我不确定您是想要拯救帝国，还是襄助艾泽再一次成为来自地狱的恶魔……直到您标记了艾泽。”路易斯皇帝微微笑起来，“原来圣使也会爱一个人，看来我过去说错了。但您的爱，并没有让您失去圣使的身份和力量，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您的爱并没有违背您的信念，您所做的一切，依然都是在维护宇宙的平衡，是吗？”
维尔西斯第一次觉得有些羞窘，爱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但他活了这么久，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感，更别说被第三个人拆穿过。
他别扭地佯咳一声，这才承认，“当然，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我当然不会再让艾泽走过去的路……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突然提出要见您，路易斯陛下。”
圣使存在多年，却从不与皇室有主动的来往。
维尔西斯本以为提出这样的请求会令路易斯陛下感到惶恐，但没想到，帝王却是以平静的态度接受了他的要求，并表示了极大的欢迎。
但眼下，这一切谜团都得到了解答。
路易斯皇帝得知了未来的一切，他会比任何人都希望艾泽不去参与杀戮，也一定愿意与他合作。
“是的，圣使大人，您一定是为了伊科元帅前来。”路易斯陛下微笑，“事实上，再等待与您会面以前，我早已对未来有所想法。科勒没有能力成为一个好的君主，相信您和我都能对此达成共识，我希望在将来，皇位依然能传到阿维安手中，虽然他是omega，却懂得悲悯和宽容，只要假以时日，相信他能学习到成为皇帝的本领，并不会逊色于身为alpha的科勒。”
维尔西斯已经隐隐猜到了路易斯陛下想做什么……
“所以，我很愿意为艾泽先生铺路，帮助他进入军队，树立权威，并成为一个omega掌权的典范。”
“而有艾泽为先例，人们也更能够接受一个omega君主，是吗？”维尔西斯接话道，“甚至艾泽还能够成为阿维安的左膀右臂，成为他的政治资本。”
路易斯陛下愉快地笑起来，“没错，圣使大人，只要您同意这一切，我很愿意帮您铲除伊科元帅这个绊脚石。性情温和的卡洛夫校长，更适合以元帅的身份，扶持艾泽的成长。”
维尔西斯很心动，但他却摇了摇头，“我不排斥您的建议，但我不能代艾泽做这个决定，您需要首先说服他才可以。”
“哦……别担心，圣使大人。”路易斯陛下胸有成竹，“我的小阿维安想必正在和艾泽畅聊omega的无限可能，他们会有共识，也会很愿意为新局面共同努力的。”
见维尔西斯仍有迟疑的表情，路易斯陛下站起身，邀请他走向一旁透明干净的落地窗前。
窗外，日光正暖，象征皇室的海莉花如火如荼地绽放。
艾泽和阿维安不知道在聊什么，一副兴奋的面孔，幽绿的瞳仁里漾起希望的光芒。
维尔西斯已经很熟悉这样的艾泽了，每当他们在一起，谈论到艾泽关于未来的抱负时，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不论维尔西斯告诉他会出现怎样的困难，遇到什么人的阻拦，艾泽都从不曾气馁失望，永远满怀斗志。
他依然不那么像一个传统的omega。
他不关注艺术，甚至不在意自己精致而诱人的面孔。
迷恋关于力量的一切，关心这个社会的现状，从不向往被拘束的生活。
而他又是一个那么彻底的omega，会在维尔西斯的吻中沉沦，会因为发情期的到来而不安难耐，渴望了就会直接钻进维尔西斯的怀抱，有害羞的时候，却从不遮掩。
像从前他认识的艾泽那样坚定勇敢，却比从前更宽容，且，充满希望。
维尔西斯几乎不再怀疑，艾泽一定会为人们带来光明，他有那么强大的信念，渴望改变不公的一切，也愿意为之努力奋斗……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阻拦？
————
烈火被点燃。
瑞夫一个人独自站在圣殿外的广场上，看着滔天的火焰将平地上的维尔西斯吞噬。
来自白垩星上的火种，需要极高的燃点才能灼烧，燃烧起来的高温，也可以迅速将一个人的肉躯焚化成无从追踪的尘埃，永远地消弭于时空。
瑞夫望着大火，目送着老师的离开。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属于维尔西斯强大而坚毅的精神力伴随着燃烧慢慢脱离他的肉躯，挥散向整个星际，包裹住宏大的宇宙。
然而，那股力量实在太惊人了，瑞夫忽然有一种被撬动的错觉，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被维尔西斯的精神力所入侵，他僵在原地，动都动不得。但这依然不是力量的尽头，火焰中蔓延出来的是更持久、广阔的能量。
仿佛要掌控整个宇宙！
没有人能与这样的精神力相抗衡。
即将爆炸的坍缩黑洞在一瞬间停止了迸发的热量。
林姆顿星的磁场也停止了剧烈的波动。
在茫茫夜宇中航行的飞船不再前进。
机械心脏失去了跳跃的活力。
时光被停留在了某一刻。
历史，被真正的重新书写。
“维尔西斯，我毕业了！！”穿上赤红帝国军装的omega猛地扑到了alpha的身上，维尔西斯被巨大的撞击力度顶得向后退了两步，他无奈地扶正了艾泽头顶的帽子，“我看见了，不用喊。”
……
利克斯宫出来，omega抓着alpha的大手，反复嘀嘀咕咕：“Z02星区怎么样？还是Z06星区？Z06星区虽然辛苦，但能得到更多的锻炼，可是阿维安觉得Z02星区能让我更快的晋升军衔，这才能辅佐他……”
“Z06吧，真实的历练比较重要。”
“好的！那我就去Z02星区了！”
“……”维尔西斯扭头看向艾泽，却见对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逗你了，我也觉得要好好锻炼一下，才能真正成长为有用的人！”
……
“维尔西斯，我被授衔上校了！军部发了我一台B级机甲……我们回MX71星看看吧？我在想我能为矿产星球的居民们做点什么……”
“你现在想这个早了点。”维尔西斯一边脱某人新发下来的军装一边说，“不如想想先为我做点什么。”
艾泽不满地蹬腿，“圣使大人，你可以找的你学生，或是你忠诚的信徒们来做事，不需要缠着我。”
维尔西斯趁机抓住他的腿，俯身低笑：“是吗？那还有谁能比你更忠诚呢，艾泽上校？而且，你不愿意为我做点别人做不了的事吗？”
……
机甲内，几番刺激把艾泽吓得失魂尖叫。
“喂……不能进去啊！！！最终标记了我会怀孕的，我才不要给你生小孩，我刚爬到中将……啊，你！……吓死我了……”
维尔西斯气恼地抽身出来，“你要相信一个圣使的自控能力，明白吗艾泽上将？”
“不是很明白。”艾泽哼哼唧唧的喘，“毕竟距离我的发情期还有两三天呢，你比我们商定好的时间要来得早多了。”
维尔西斯无语地盯着那双漾着春水般的绿眼睛，“你一定是在床上话最多的omega。”
艾泽嘿嘿笑起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不同寻常吗，维尔西斯，你难道不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
“是啊，我的艾泽，和别人不一样。”维尔西斯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叹了口气，低头吻了吻艾泽的嘴唇，“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
……
Z02星区的上将官邸，夜，床上。
艾泽闹着身边的维尔西斯，不肯罢休地质疑：“维尔西斯，你是圣使，不住在白垩星真的没关系吗？阿维安殿下今天悄悄告诉我，圣使是不能喜欢人的，他说你会死啊？还是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你和阿维安说得太多了。”维尔西斯放下手里的书，想了想，对着艾泽说：“你不知道吗？阿维安是个很虔诚的圣使信徒，搞不好比你还虔诚。”
“怎么可能……”艾泽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但就在下一秒，忽然顿住。
他翻起身来，警惕地瞪着维尔西斯：“你知道什么了？圣使是不是可以得知信徒的愿望来着？不会吧……阿维安殿下许了什么愿？他不会喜欢你吧……我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他马上要成年了，要有发情期了，你离他远一点哦！”
维尔西斯心满意足地躺回去，云淡风轻地反击道：“你怕什么，圣使是不能喜欢人的，就算不喜欢艾泽上将，也不会喜欢阿维安殿下的。”
艾泽暴怒：“维尔西斯，你又骗我？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喜欢撒谎的人吗？”
“没有，也没有比我更喜欢撒谎的圣使。”
……
“我要公布omega身份了维尔西斯，我好紧张啊！陛下还说等我公布身份之后，就将帝国最后一台机甲撒旦的归属权给我……你知道撒旦吗？那可是S级机甲啊，尘封了很久，第一次给军人使用……不知道我会不会被质疑，呼……”林姆顿星的军部大楼内，艾泽搓着手来回来去的走。
维尔西斯伸手揽住了艾泽，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后背，“没事，谁要是质疑你，你就一枪击毙他们了。”
艾泽翻了个白眼，“你真粗暴，维尔西斯，真不知道你的信徒知不知道圣使大人还有这么野蛮的一面。”
维尔西斯失笑，低头吻住了艾泽的嘴唇：“至少，他们不知道圣使大人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
“果然，呵呵，那群军部的老东西要让我上军事法庭，结果路易斯陛下出来狠狠打脸他们，正式颁布了允许omega学生入读皇家军校的法令……哎，维尔西斯，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不要再和你的那群学生视讯通话了好吗？过来帮我熨衣服，我明天可是要上新闻的！”
“等一等，瑞夫告诉我最近磁场变动很厉害，我要看看怎么回事。”
“啧。”艾泽骄傲地扶了扶军装上的肩章，“怎么，得知本元帅明天要正式上任，连宇宙磁场都被我惊动了？”
维尔西斯无奈，“是真的有事，艾泽元帅，我建议你最好也来看一看。”
艾泽总算收起玩笑的表情，向维尔西斯走了过去：“怎么了？很严重吗？”
“好像是有一颗黑洞即将坍缩，瑞夫询问我是否要进行居民撤离……你是元帅，你觉得呢？”
“怎么会有黑洞坍缩呢？”艾泽紧张起来，“啊，离林姆顿星这么近？这可是很危险的。”
维尔西斯困惑地摇了摇头，“照例说，磁场有这么严重的波动，我应该早有感知的，但是……我最近的精神力一直很衰弱，总是感知不到，不知道为什么。”
艾泽迟疑地看了眼维尔西斯：“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维尔西斯很从容，他甚至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好像一个特定的时间要到了，我大概要失去圣使的身份了。”
艾泽怔住：“为什么？”
维尔西斯点了一下艾泽眨都不眨的眼睛，“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会想把你按到床上去的。唔，大概是我使命完成了，不再需要圣使的身份，可以好好爱你了吧。”
艾泽莫名其妙地看着维尔西斯，最后将对方的表现断定为昏头昏脑的alpha想发|情。
他转身拿起了挂在门口的衣服，“那你在床上先等着我吧，我得去找阿维安殿下商量一下这件事才行。”
维尔西斯笑着看他的背影风风火火的离开，那种预感，更强烈了。
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阔别已久的某个感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那种时光之海，就涌动在身边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有的时光在一去不返地向前奔腾，而有的时光却在暗涌中逐渐回流。
一场滂沱大雨落下。
燃烧的烈火被泻下的雨水浇灭。
广场上一片空旷，瑞夫似乎直接忘记了他站在这里是等待什么，径直走进圣殿，嘀嘀咕咕地说：“老师怎么还不给我消息，说好了艾泽当上元帅就让我们接任圣使之位呢……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遥远的黑洞在一秒间爆炸，将林姆顿星直接融入巨大的光热之中。
最后一艘逃往外星的机甲，卷着热浪逃离开危险的星域。
是暗黑机甲，撒旦。
“阿维安殿下，我警告你，不要这么盯着维尔西斯看可以吗？”艾泽插着腰，挡在了维尔西斯面前，“你这样，我会忍不住学你的哥哥搞造反的！”
阿维安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艾泽身后的维尔西斯，“圣、圣使大人……您……您真的活过来了？”
“喂，阿维安，你不要仗着我们关系好就这么说话，什么叫活过来了，维尔西斯也没死过啊。”
是哦。
圣使大人什么时候死过来着？
阿维安又眨了眨眼，讪讪一笑：“对不起啊艾泽哥哥，我说错话了……父亲呢？”
“权杖不是早就带陛下离开了？”艾泽觉得阿维安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黑洞爆炸会影响人的智商？
只有维尔西斯，看到阿维安眼底短暂的失神与迷惑，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精神力似乎就在黑洞爆炸的一瞬间，被完全夺走，只剩下一点点，虚弱而有限的能量。
那些对宇宙生命力起起伏伏的感知，也由此完全消失。
耳边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内心却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
“哎，维尔西斯，你看外面……”
维尔西斯顺着艾泽手指的方向朝外看去。
他们刚路过一个巨大的星球，繁华的灯光像是蜿蜒的金龙拥抱住整个星球，隔着千万公里，维尔西斯似乎都能听见上面的喧哗热闹。
“啊，大家都还平安，这可真好。”艾泽趴在窗户上幸福地感慨，“我们也在一起，真好。”
成年没多久还保持单身的小阿维安尴尬地躲进了储物舱里，撒旦也自觉地切换到了自动驾驶的档位，不再劳烦他的主人。
维尔西斯慢慢地走上前，伸手拥住艾泽。
“是啊，真好。”
艾泽习惯性在亲热的时候用自己的精神力去碰触维尔西斯，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捕捉到。
他征询般看了眼维尔西斯，对上的，却是一双无辜的黑沉眼眸。
就像是此刻的宇宙，深邃而平静，没有任何伤害的力量。
“维尔西斯，你……”他正要问点什么，却突然哑住。
无数的记忆碎片从他眼前滑过。
好的，坏的。
光明的，阴暗的。
现在的，从前的。
那颗停止跃动的机械心脏，终于复苏。
艾泽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温柔的血肉正将冰冷的机械包裹，灿烂的光明也将昔日的黑暗覆盖。
强大的精神力将失散的灵魂与肉躯凝聚，死去的亡魂在希望中得以重生。
被推倒的城池被重新建立，失衡的宇宙在爆炸中丢弃沉疴的巨压，慢慢恢复平衡。
放弃的信任在直白与坦诚里复苏，失去的爱人在坚定与深情里踏上归途。
所有的一切，都已重来。
“维尔西斯……”艾泽望着那双黑瞳低声喃喃。
维尔西斯凝视着他，不由一笑，“怎么，我不是圣使，配不上你了吗，艾泽元帅？”
“没、没有。”艾泽伸手抱住了维尔西斯，像天真的少年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大玩具，紧紧搂在怀里，一秒也不肯放开。
温柔的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好了，都过去了。我们的明天，就会是崭新的未来了。”
是我们都不曾走过的路。
是还有无限可能的时空。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