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夙颜这一觉,睡得很是糟糕。
倒不是因为司嘉,而是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常亦楠流寂姣池沐衡这一团纠缠不清的杂乱思绪。
第二日,她很早便起来了。
后天便是册立大典,她须得在这之前再见常亦楠一面。算起来,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虽然对于常亦楠而言,那不过是三四天的光景。
这感觉的确不怎么好。她踏进沧阑宫,满心满眼都是充斥着的久违感,激动得很,只想伸手碰碰那满园洒着阳光的葱茏。而那些守卫,却只是极其平静地向她行了一礼,目不斜视。
她这才想起,就在“三天”前,她还拿着把剑,状如鬼魅地冲进来,失控之下差点杀死了好多人。这事在她的记忆里已快要淡去,如陈年旧画,在沧阑宫人的心里,却还新鲜得很,恐怕连她当时脸上被血沾了几根头发丝都记得很清楚。
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夙颜不知该做何解释,只硬了头皮,加快步子往里边走。只求能快点见到常亦楠。
她在人间呆了那么久,又满身煞气地杀到了沧阑宫也没见到他一面,想必流寂动手杀了魔鈅王后,他真的是忙坏了。
夙颜一路行至泗水殿,很意外地,竟看见常亦楠正出了房门,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他依旧是一身低调的黑袍,气质却不低调,即便忙了多日略显疲惫,却也依旧是个帅到人神共愤的美男子。他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竟是难得的如沐春风的惬意。他站定,对夙颜挥手:“丫头,过来。”
夙颜也跟着他站定,但只站定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便忍不住扑了过去。常亦楠被她撞得后退两步,条件反射地搂紧她的腰,顺着她的冲劲转了半个圈。夙颜头靠在他肩上,长发带起铃铛甩起一个美妙的弧度,留下一串清脆的声响。
即便这个夏天已到了尾声,热度却也丝毫未减,泗水殿外布了结界,去了大半的暑热。夙颜窝在常亦楠怀里,张口咬他手中剥了壳的荔枝。冰冷甘甜顺着舌尖一路滑到腹中,夙颜满足地感叹一声,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回想御尘宫吃荔枝还得偷偷摸摸的日子,真真是道不尽的辛酸。
夙颜一边吃着荔枝,一边声泪俱下倒着苦水。这苦水的苦得实在很有技术含量,叫人单单觉得她是真的很苦,却又不会让人讨厌那个让她受苦的人。
自然,这一切都是条件所限,那老宫主和其他一干小弟子对她都是极其不错的,每日神仙姐姐漂亮仙子地喊着,有什么事都先想着她,当然,无论好坏。夙颜认为这是一种人与神仙之间不掺杂任何利益纠纷的纯洁感情,难得得很,她自然得投桃报李,护着他们。
她吃下一颗荔枝,见常亦楠没了动作,掀开眼皮瞄了一眼果盘,果然只剩一堆冰和一滩水。她不满地努努嘴,极其可怜地望着常亦楠。常亦楠一把掰过她的脑袋,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没了,吃多了不好。”声音不大,却是异常坚定。夙颜生无可恋地哀嚎一声,彻底瘫在常亦楠怀里没了声响。
常亦楠只觉得好笑,又抱了她一会儿,由着她上上下下将他的头发玩了个遍。外边有人敲门,是晋宇。
晋宇看起来很急,只看了一眼夙颜,完全没有其他不正常的反应,好像几天前从殿里要死要活冲出去拦住发狂的夙颜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对着常亦楠,连礼也来不及行,便道:“姣池失踪了!”
常亦楠抱着夙颜的手臂僵了僵,片刻后又松弛下去。只抬了头,慢悠悠地问:“什么时候?”
“今日一早。”
常亦楠问:“她不是呆在伊红教吗?”
晋宇低了头,带着歉意:“今日一早便出了寸天谷,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便没有拦下她。谁知只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常亦楠一双眼眸漆黑一片,沉默了好久都没有说话。三人之间渐渐弥漫出一片渗人的死寂。良久,常亦楠才勾了勾嘴角:“知道了,着人去搜查,伊红教那边也留意着。”
晋宇领了命,出去了。
常亦楠也没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倒了杯茶,单手一口一口地喝着。夙颜脑袋转了两个圈,才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勉强理了个顺畅。
自常亦驷死后,那魔鈅王在魔界行事便愈发张狂。头上顶着一个魔王的称号,势力不容小觑,手下姣池又入了魔,与伊红教连在一起。夙颜还记得,以前常亦楠与她提过,这魔鈅王,与常亦楠的母亲,魔后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总之便是一句话,这魔鈅王,是必定要除的,只看常亦楠的态度,现下却不是个好时候。而流寂却为了给她出气,挥一挥衣袖便将人杀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常亦楠收拾。
夙颜暗自叹了口气,她这个哥哥,可不是一般的我行我素。
她动了动身子坐好,将常亦楠已不经意间偏到一边的头掰正,严肃道:“我哥哥也算是给你留下一大堆麻烦,你不会恼了他再顺带恼了我吧?”
“是很恼。”常亦楠点头,搁下茶杯,又将夙颜圈好,“但不会恼你。”
夙颜轻轻拧了他一把,拧重了舍不得:“不许恼我哥哥!”
常亦楠笑了笑,将她作怪的手拉过来握着,又将头埋在她颈窝里,不说话。
夙颜竟越来越兴奋,眉飞色舞,渐渐有了手舞足蹈的趋势:“你说再过两天我便要参加那劳什子册立大典,大典后便可顺了哥哥的意,名正言顺地嫁给你了。怎么你这边却没什么动静,也不张罗张罗。也就几日的时间,到时候你忙得过来吗?”
常亦楠声音闷闷地从她脖子上传出来,有些避重就轻的嫌疑:“说得好像你不当那紫晔神女嫁给我便不是名正言顺的一样。”
夙颜翻了个白眼,又说:“我方才来时在戟方城外看见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是不是伊红教的?”
“嗯。”
“那你说杀了魔鈅王的人是我哥哥,他们怎么一个劲地找你的麻烦?”
常亦楠薄唇移到她耳朵边上,轻轻咬了口她小巧的耳垂:“紫烨神宫天高皇帝远,他们没那本事去撒野报复,便只有捡我这个挨得近的出气了。”
夙颜听了这话,笑得肩膀一震一震的,手却摸了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
只可惜常亦楠虽离得近,却并不是个软柿子。如今魔鈅王死了,姣池又失踪,麻烦虽有,却也少了许多顾虑。不得不说,伊红教,还真有点找死的嫌疑。
坐得太久,夙颜有些困了,手搭在常亦楠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竟渐渐要睡了过去。周遭或聒噪或轻微的声响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里变得更加混沌,直到头顶上方再次响起常亦楠的声音。
“我以前与你说过,却不知有没有说清楚。”声音顿了一下,很快却又接上去,“我母亲她,死得并不是那么安宁的。”
夙颜扯回一丝思绪,听他讲话。
“我母亲她,自舅父死后便寡居在宫内,谁也不见。就连我想见她,也十分困难。舅父当初虽名声在外,但身上却有极严重的陈年旧伤。这事鲜有人知,可我父皇是知道的。大约也是这个原因,我母亲才释怀不了。后来她身子愈发不好,却没人能好好照料她,就这样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拖下去,她终究还是走了。她未嫁给我父皇之前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自小便娇生惯养,从未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死得那样凄凉。她去世一万年,我才查出当日舅父被迫上战场,竟是魔鈅王在后面做的推手。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动他,自是有所顾忌。”
夙颜迷糊着坐起来,好好听他口中的这个顾忌。
他却说:“这些事,太复杂,我到现在也没有查个清楚。丫头,我如今便只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娶你,二便是要将这些事查清楚,我断然不能让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让你白受这么多的委屈。”他大手扣在夙颜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明明是炎热的夏末,那一双大手却带了几分冰凉。
夙颜陡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瞬间睡意全无。她紧张兮兮地看着常亦楠,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却突然笑了,方才的莫测悉数消失,揶揄道:“所以我想,我们的亲事,是该好好准备着了。”
“……”这算什么反应?夙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两人又嬉闹了一会儿,常亦楠陪着夙颜用了午餐。紫晔神女册立大典在即,夙颜是真的要抽时间配合好一干仙娥童子的工作了。所以,她很忙,即便日头正好,正是与常亦楠腻歪的好时间,她却不得不在一解相思之苦后马不停蹄地赶回紫烨神宫。
离开前,常亦楠将她被风吹乱了些许的头发理好,额发别在耳后,亲了她一口,说:“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相信我。”
夙颜笑意僵在眼睛里,只点头道好,又看了看他便离开了。
常亦楠送她到沧阑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