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冬日渐至。
夙颜身子还未好透,便依着流寂继续住在了景岚殿,方便他照看她。而事实上,流寂也的确将她照看的极好,夙颜顶着个紫晔神女的名号,却半点正事不用做,整日只顾吃喝玩乐,腰身粗了一圈,脸也红润了许多,再也当不起弱不禁风四个字。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景岚殿中早早便放好了烈焰草,又烧了地龙,门帘一挂,冷风便被阻隔在外,屋内暖得似春天。这样的环境,格外适合养病。
夙颜伤在心脉,调理要的是时间。流寂便决定趁着冬日好好养病,待到开了春再带夙颜出去。正因如此,这个冬季,夙颜格外低调。
可再怎么低调,也不能从神界大小神仙口中“神女与魔族二殿下婚事怎么告吹了”的议论声中淡去存在感。一场赌局,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果却更加轰轰烈烈。眼看着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关系破裂,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众人心里,要么拔凉拔凉,要么幸灾乐祸。同情者有之,看热闹者亦有之,更多的却是伺机待发之人。
两个都是脚一跺便能使得六界抖三抖的人物,男未婚女未嫁,又如此风采出众,试问谁人不动心?
于是乎,这一片各界人民的心海,自此便波涛汹涌了起来。
夙颜对此并无太大感触,她与常亦楠,已说得很清楚了。那些等着看两人因爱生恨势不两立顺势带着神魔两界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场景的人,实在是想多了。世事总是归于平淡,怎会事事都能发展成一出戏剧,高,潮迭起。
然而这一波议论狂潮还未散去,又是一个重磅炸弹扔了下来,炸得六界七昏八素。
十二月初七,魔族二殿下常亦楠于帝宫登基称帝。
听到这个消息时,夙颜正跟香蜜学烫酒。小丫头消息灵通,近来心情又因为夙颜身子大好而跟着好起来,此刻便是叽叽喳喳说得停不下来。夙颜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手一抖,半开的酒全洒在炉子上,一瞬间火势狂猛,火舌哗哗作响,半边屋子映得透亮。
香蜜急忙将夙颜拉到一旁,取了茶水一一将火扑灭。
夙颜手上还有一个滚烫的爵盖,热度猛地袭上来,指尖一痛,她才反应过来,神色平静地将盖子放到桌上。
她看一眼通红的指尖,想,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魔族皇室一脉,除了下落不明的九皇子,便只有他一条直系血脉,多年来平定四方,大权在握,称帝也是理所应当,顺势而为。
他也住进了宫墙高耸的帝宫,与外界似是天人之隔。沧阑宫被他封了,夙颜想,那里面应该还有他为她埋下的冰晶。这个冬天,应该会更冷。
又空又冷。
她觉得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可正因为放下了,才更觉得心里空空的。心里一空,那寒风便逮着了机会,一股脑儿全钻了进去,吹得她心拔凉拔凉的。
她想哭,可屋子里这么热,眼前还有烈火的余温,眼泪还在眼眶里打旋,便被蒸发掉了。
她很难受,也很想他。
香蜜取了药膏,握着她的手指细细地涂。冰冰凉的触感,异常舒服。
香蜜没明白她的失态,一边给她手指吹气,一边继续说:“我听说魔帝封了九皇子为王,可那什么九皇子不是已经不在了吗?那些皇族王族的事,真是纠缠不清。”说着,又给夙颜吹了两下,收好药膏。
夙颜没答话,只让她将煮酒的东西都收起来,下次再用。
冬日漫长,几乎无事可做,夙笑闭关去了,司嘉又不见个人影,夙颜就更无聊了。
披了件披风,又捧了个手炉,夙颜去藏书阁寻流寂。
藏书阁很奇怪,底楼极冷,越往上却越暖和。夙颜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到了顶楼,她将披风解下来,推门而入,流寂就坐在窗边,借着天光在看书。听见声音,朝夙颜招手。
夙颜拿了本话本子,蹭在流寂身边懒懒地看着。
顶楼实在是个好地方,很暖和不说,视野也极好,看得到紫烨神宫之外很远很远的黛色的山,还有偶尔从山顶飞过的不知是哪家仙君的坐骑。
很快,一个下午便消耗过去。
傍晚时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一会竟飘飘洒洒下起了雪。不大,六棱雪花一落到地上便化了,除了一小点潮湿,什么也没留下。
这是今年的初雪。
夙颜背着流寂将手伸出去,接了一片雪花。只眨眼便化了,冰冰凉的触感留在掌心。
流寂将她拉回来,一手关窗一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揉了几下:“舒服吗?”
“舒服!”
“相信我,明天一早从这里跳下去会更舒服。”
“……”这是在怪她呢!夙颜翻了个白眼。
门扣扣两声响,木森在屋外,说天宫来了客人,恰逢初雪,天帝请他们二人去往天宫一聚。
夙颜望着流寂,有些迷糊,这世间能被天帝称为客人的,可不多。
流寂安慰一笑,取过披风给夙颜披好,一边系带子一边说:“去看看吧,这个时候天宫应该有凤梨酥和烫好的神仙醉。”
于是,这一趟路,夙颜便跑得十分心甘情愿了。
到了天宫,两名仙娥将二人引至湖边的亭子外。亭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天帝,另一个却很陌生。但风姿卓越,气度不凡,想必也真真是个大人物。
亭子四面透风,在这寒风冽冽的冬季好不爽快。亭中置了一张石桌并四方石凳,石桌上摆了个小炉子,正呼呼冒着热气煮酒。亭子里视野极好,四周之三都是被雪花打得涟漪圈圈的湖面,湖的右侧是御花园,湖面尽头,精致的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簇簇红梅之后。
梅仙沐衡从前住在天宫内,将一宫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梅林打理得极好。便是紫烨神宫,也没有这样好看的寒梅。
夙颜与流寂在两边坐下,那陌生男子就在她对面。天帝看似平静深沉,实则激动极了,一个劲儿地朝夙颜眨眼睛。
夙颜回了他一眼,将手伸到炉子前取暖。这才有了机会好好打量那陌生男子。
男子一身浅灰长袍,虽气度不凡,但终究少了几分气势。然而正面一看,却是十分俊美。那合身的浅灰长袍并未将他衬得老气横秋,反而添了几分世外高人的古朴之气。单坐在那儿,就着身后纷飞的雪花,便似一幅宁静悠远的泼墨画。
除去流寂和常亦楠,夙颜已许久未见到如此好看的神仙了。
美人啊!
那人待夙颜与流寂坐好了,这才不慌不忙地朝二人点了点头。
这一动,他身后万千静止的古波便似投入了石子,有了生机了。
得,美人出画了!
“颜儿。”流寂叫她。
夙颜还沉浸在瞧见美人的惊喜中,听到流寂叫她,头也不回:“怎么了?”
流寂轻轻将她的头掰正,笑道:“这是玄尊靳遥,叫人。”
“……”夙颜看了男子一眼。
夙颜手停在炉子边看了男子一眼。
夙颜手停在炉子边灼得生疼看了男子一眼。
这……这好看得不像话的人,竟就是那四海八荒被传了个遍奉为神话的隐世高人玄尊靳遥么?
这边是天帝口中的贵客,真巧。
夙颜一直以为,玄尊靳遥这种生活在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应该是灰袍加身,身形消瘦,白发白眉白胡子外加一支拂尘整日打坐读佛经的存在。今日亲眼一见,除了灰袍,他什么都没有。
夙颜装作很淡定的样子,只学着他先前那样点头。
岂料那玄尊饮下一口酒,竟笑了。
夙颜心肝颤了一颤,反思片刻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傻子一样。好在人家给她留面子,笑也笑得很让人愉快。
夙颜与流寂来得有些晚,炉上的酒已是煮的第二轮,换成了夙颜喜欢的神仙醉。此刻正煮得滚烫,天帝挨个儿替他们斟满。随即又有仙娥送来了凤梨酥。
四人之中,只有夙颜才爱吃这些甜到掉牙的糕点。他一边吃,一边听三人讲话。听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
她彻底放弃,专心致志吃东西。
雪越下越大,放眼望去尽是一层厚厚的积雪,白得晃眼。湖面结了一层冰,竟有两只深蓝色的鸟儿在冰面上乱跑。风有些大,夙颜穿得厚,又喝了些热酒,倒是不觉得冷,只一双手在外露得久了,有些冰凉。她捧着杯子凑到嘴边,朝手上哈气,想着这场高深莫测的谈话什么时候才可以终结。昨日的话本子流寂只给她念了一半呢。
突然,手上一阵温热,杯子被放下去,流寂将她两只手裹在掌心,轻轻搓了两下,道:“天色不早了,颜儿有些冷,我便先告辞了。”说着,牵着夙颜起身。
许是知晓他的脾性,玄尊与天帝也未作挽留,很悠闲地一路将他们送至宫门外。
天帝似笑非笑,看得夙颜警惕不已,不知他又有了什么鬼主意。然而他只是目送他们走远,除了告别的话便再未多说一个字。
待到夙颜与流寂身影远去了,天帝才问靳遥:“如何?”
靳遥答:“不过十之**。”
天帝脸色瞬间凝重起来。